“且说来听听。”我轻声应允。
“诺。奴婢谢王妃恩德。”那云夕顿了顿,四下里看了一遍,见无旁人,才接着道:“王妃可知昨日和鸣殿南院走火一事?”
“哦,如何?”我假装翻阅书简,漫不经心。
“那南院所住的正是雨滴夫人,也就是左贤王的生生母亲。”
那丫头仍是微微低着头跪在那里,自顾自地接着道:“先王驾崩之后,长公子登基,雨滴夫人在此处也仍是好好的,新王也未曾亏待过和鸣殿。只是不知为何,那日举行祭祀大典,太后身边的总管无缪,突然从西虬请来了几个巫神,说要为幽国做法除害,竟称宫中西南方位有花妖作祟,必当即刻找出,将之火化,以祭天神怨怒,如此方可保幽国国泰民安,江山万年。那几个巫师装神弄鬼,硬是将坐在上方席位上的雨滴夫人拉扯了下来。太后当即便听信无缪的话,让巫师将夫人绑了起来,要不是太王太后与左贤王及时赶到,恐怕那日夫人早已命丧黄泉了。”
说罢又嘤嘤呜呜哭了起来,边扣头边祈求道:“雨滴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当日奴婢因家父生病无钱医治,偷了她的首饰想暗送宫外变卖为家父治病,结果被守门的侍卫发现,差点将我杖毙,夫人宅心仁厚,得知后不但将我救了出来,还派人去我老家送去钱财为我父亲医治。这等恩情,奴婢不能不报。奴婢斗胆,恳请王妃救救雨滴夫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夫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见她声泪俱下,不紧不慢地叹道:“你倒是个忠仆。”顿了顿,又接着道:“本宫初来乍到,便不受幽王待见,幽居在这和鸣殿,自己尚不知前路在何处,又如何能帮得了你?”
我轻轻地对着茶碗吹了口气,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还没入口,已泪如雨下,如鲠在喉。忍不住尝了一口,味道确只有六分像,但这茶除了叔母后那里,别处是没有的。忽地一把抓住云夕的衣袖,几乎说不出话来,哽咽道:“是君子茶,这茶里可是加了梅花、兰花,还有一味桃花蜜?”
许是被我样子吓到了,云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慌张道:“奴婢,奴婢不知,这茶是平日负责奉茶的芣苢姐姐亲自烹制。”
“芣苢?芣苢现在何处?快,快去把她叫来。”我急切地追问云夕,此刻迫切地想知道她是从何处懂得这个调制法的,这“君子茶”乃是从前叔母后所独创。
“诺。”
看着云夕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我心下猛地一沉,怔怔地看了看殿内的陈设,总觉着哪里透着异常,却又找不出。
还记得从前每每烹茶,叔母后总要悉心教导一番,兰花虽为花中君子,到底是柔弱了些,梅花有傲骨可填补,再有桃花娇艳而不媚之气,蜜之甘甜柔和,初雪之水的天地灵气,似这般的女子便可算是真正的君子了,因此称“君子茶”。想要烹制此茶,就要取冬日暖阳里盛开的兰花,腊尽春寒时未开的梅花,洗尽晒干封存,还要收集冬天里第一场雪存入玉坛里,埋在那桃树底下,等桃花盛开时候才能取出用于烹茶。兰花约要三钱,梅花约要两钱,雪水约要三碗左右,最后再加入一味桃花蜜,即成这“君子茶”,味道清甘不腻,芬芳不郁,感觉极妙。
这般心思奇巧的烹茶法子,在西虬也只有叔母后能想得出。
正想的出神,便看见芣苢和云夕来到跟前施礼。
我长吁了口气,回过神,温声道:“你这茶是如何得来的方子?又是如何烹制的?”
“回王妃的话,这盏茶是奴婢的姑姑,也就是太王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云姑所教授的。”芣苢不紧不慢地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缓缓道:“奴婢的姑姑是这宫里茶水和针线活上数一数二的宫女,姑姑说过当年她陪太王太后回西虬探亲,住在西虬的王宫里,太王太后喝到这盏茶赞不绝口,于是西虬王后便把这方子亲自教给了奴婢的姑姑。王妃今日喝到的这盏茶是出自奴婢之手,准备的仓促,不是完全按照方子来烹制的。”
原来如此。我险些忘记了,太王太后也是西虬的公主,论起辈分,我当称她一声“姑母”才是。见我稍稍回神,芣苢便柔声道:“王妃许是想起西虬王后了吧?只是奴婢愚笨,烹茶的手艺拙劣了些,如果这盏茶能够让王妃对西虬王后的思念有所寄托,奴婢日后定会向奴婢的姑姑多加学习。”
果真是个会说话的丫头,洞察人于无声,把我的喜好全都掌握的如此清楚。太王太后派来的人无一不是伶俐的人物,不仅善于察言观色,而且处事稳妥,反应极快。这样机敏之人留在我这里,自然不会是白白地来伺候我,但看上去亦合情合理,毕竟我与太王太后虽无半分交情,却是同族的亲戚,或许她比我想象中更需要我。
朦朦月色,霭霭停云,我半躺在榻上久久未眠。沉香的死并未令我平静,我初来几日,身旁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没了,不能不恐慌。反复猜想着左贤王杀了沉香的原因,仿佛潜意识里已是认定了凶手就是左贤王,想着云夕跪求着一半的话语,莫不是沉香与南院那场大火有关联?还是沉香知道了什么惊天的秘密,逼得左贤王不得不亲自动手杀了她,以除后患?否则区区一个小宫娥,何以值得他亲自动手取了性命,还不小心留下了痕迹。
要不要去找左贤王当面问个清楚?不行,我对这左贤王并非知根知底,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更容易将自己的心思暴露于人前,万一他不识好歹,再对我起了杀念,岂不坏哉。再说了,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一天到晚行踪诡异,绝非善类,我怎可轻易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