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的,元臣,我老了。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世界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做老人就要有做老人的自觉,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睛,挡了你们上进的路。真到那个时候,做个讨人厌,就不美了。”周楠豁达地一笑:“老夫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张太岳十年前卸任首辅一职,申时行去年也致仕了。老夫也干不好内阁首辅这个裱糊匠的活儿,想要休息了。王锡爵继任首辅应该不错,嘿嘿,他虽然与老夫不睦,却也是个公正之人,威信也高。内阁有他坐镇,当无虞也!元臣,你也不用担心。老王和老夫斗了一辈子,都争的是公事。其实,从私人感情而言,我与他却是互相欣赏的。也不知道老夫这一走,他来不来送,会不会抹眼泪?”
最后,他感慨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三十四年过去了,我也老了。”
元臣小心地问:“阁老可是因为夫人去世的事才萌生退意?”
“是有这个因素,我一直在外做官,而她则等在家中。我与她这辈子都是聚少离多。如今她葬在虎丘,老夫也该去陪陪她了。”是的,云娘今年春节的时候去世了:“老夫这辈子自问没有对不起过人,惟独对她愧疚于心。对了,元臣,你恨我吗?”
周楠眼睛里沁出泪花,又说道:“元臣,三丫的事情老夫也对不起你,不过,我之所以不答应这门亲事是有原因的。”他轻轻念道:“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云娘叫杨有云,三丫的闺名叫周君柳。
三丫当年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士人心目中的女神。如今,她嫁去了大同,做了代王妃。
元臣的泪水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到水晶灯罩上:“阁老当年不答应这门婚事自然是有原因的,学生如何敢有怨言。”
元臣是他的表字,他的名字叫段行德,祖父段承恩,曾任顺天府提学。十六年前南直隶乡试,周楠出任大宗师,恰好取了段行德。
后来,段行德又中了同进士,点了翰林,是个有才干的青年才俊。如今正任兵部车驾司郎中,马上要外派做巡抚,这辈子入阁有望。
当年点翰林之后,段行德兴冲冲地上周家提亲。
他越长越像周楠,周阁老自然不会把三丫许配给他,狠心地拒绝了。
看到段行德满眼泪光,周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臣啊元臣,我说你什么好呢?男子汉大丈夫,感情上的事情不用太纠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是,恩师教训得是。对了,恩师这次回乡荣休,若是王阁老领衔内阁,怕就怕新法会有变故。”
周楠:“不用担心人亡政息,新法自陛下登基以来就开始实施,经过徐相、张相、申相和老夫这三十来年的推行,一切制度都已经完善。其中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如今新法已是成法,要想改过来谈何容易?”
段行德:“恩师说得是,朝廷就好象是一台正在依着惯性向前飞奔的大车,一旦走上正轨,谁人能挡?就算后人要想推翻,你也得拿个说法出来。简单,你说要改,试问,你能有什么办法使得国库充盈,没有钱万事俱休。想改,陛下和司礼监陈矩公公也不会答应的。”
是的,《一条鞭》《考成法》实行多年,已极尽完善,如今,国库有存银三千五百万两,乃是国朝前所未有之事。
大明朝又迎了一次中兴,繁盛强大更胜于真实历史上的隆万。
但和万历年张居正改革单纯是为明朝续命不同,历史是真的发生改变了,以后的清兵入关神州陆沉也不会再发生。
道理很简单,没有了隆万朝,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崇祯朝。
有人说明朝亡于小冰河期,有人说明朝亡于李自成,又有人说明朝亡于财政崩溃。都对,也都不对。
其实,明朝是亡在崇祯皇帝手里的,崇祯要负最重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