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南城来了彭庆余。
彭大帅驻军进城那日,南城商会会长白方携大小百余会员夹道欢迎,城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白裳在书房中看书,不时抬头看窗外,白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骂:“一帮不知餍足的政客军阀,只知关起门来内讧。何时能睁开眼瞧瞧外头的局势,管管老百姓死活?”
一群人打破头忙着抢地盘,谁有闲心管旁人死活?至于外面的局势,天塌了自有高个子来顶,他们何须操心。
南城虽是个小地方,但是却连通南北的军事要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一起,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白婶从屋子里出来,搭腔道:“世道这样混乱,不如让裳儿在家休息几日,等外头消停了再去学校。”
白方皱着眉头,呵斥道:“外头世道何时太平过?干脆在家躲一辈子!学生还照常上课,我白家人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家里家外大小事务,全由白方做主,白婶纵然舍不得白裳,也不得不顺从,只能叹口气,转身回房。
南城热闹了几日,也逐渐归于沉寂。商家铺面虽然照常营业,却是朝不保夕。百姓苦不堪言,走一步算一步,全成了摸石头过河的瞎子。
彭庆余入驻承平月余,南城商会会长白方及重要会员纷纷收到请柬,下月初彭大帅的宝贝疙瘩三少爷生辰,于督军府设宴,请诸位届时赏光。
类似场合,商会上下参与过二十余次,打着为儿子过生辰的幌子,干着吸血的勾当,连宴会上致辞都已猜到。彭大帅带兵镇守一方劳苦功高,但练兵要钱,养兵要粮,驻军缺粮少饷,如何成事?商会百余会员各个家底丰厚,自然要积极响应,捐粮捐款。
商会内部怨声不断,刚来的这位,听传闻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捐一次饷赛过扒一层皮。但没法子,只能做个引颈受戮的受气鬼。谁让他姓彭的有兵有枪?
白方接到请柬后又是大骂一通,骂完了数数家当,准备伸了脖子给人当磨刀石,割肉放血。
白裳见父亲整日唉声叹气,直到月初来临。这日,白裳用过早餐,正准备去学校。临走前,白方道:“今晚督军府摆宴,你同我一道去给三少爷贺喜。”
白裳自然知道温正元所思所想,顿住脚步,低声道:“我的两堂国文课都排在下午,晚间还要预习课文,恐怕来不及陪爹同去了,爹见谅。”
“胡说,国文课向来排在上午,你当我老糊涂了?”
“孙茵老师下午请假,李乐老师代课。”她朝白方点头致意,便转身出门。
然后就听到二太太低声回护,“女儿不愿去,就别逼她了罢。”
毫不意外惹来白方不快,“女人家就是眼皮子浅,这是在为她筹谋后路。我是他爹,难不成会害她?”
“长姐不愿意去,就不去呗。”白忱嘀咕着。
“混账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敢这样跟你爹说话。”白方被气疯了,甩着脸踱着步走了。
同德高中离白公馆不远,白裳也习惯了步行去学校,时候尚早,本可以慢条斯理散步过去,此时她却恨不得脚底生风,将身后的白公馆甩的远远的。
下午两堂国文课结束,白裳翻开书本打算预习课文。坐在她对面的石竹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温声道:“白同学还在忙着预习?”她应了一声,“是。”
白裳心知石竹不定又寻了什么新路数,准备约她出去。他是白裳刚来上学第一个跟她搭讪的男同学,石竹向来崇尚西方文化,白裳不同,她学国文,两个人可算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但石竹总能想到各种路数,吃饭看电影,甚至茶楼里的大鼓书,为了约到白裳,鬼点子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