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从未有过的落寞,这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小丫头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安静。此时伏在荣皓背上,一张小脸则是扭向老谷头相反的方向。
自己最熟悉最亲近之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老谷头的变化未免太大太快太刺激,苏然一时间无法接受。
毕竟,他那老实巴交一无是处的样子,已经七年了!
一路上无言,只有马蹄在夜幕下的古道上留下清脆的声音。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三丈宽的古道依旧绵长,看不到任何有人烟的迹象。
老谷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约莫六十年前,那时候糟老头子还只是一个少年人。当时偶然遇到师傅,师父说我骨骼清奇资质上佳,很是喜欢,便要带我上仙山。老父老母也是同意,不过有一要求,那便是必须先与指腹为婚的女子完婚,等有了后才可以随师父上山。”
老谷头回想往事,唏嘘不已。六十年前,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可见。
老谷头轻声叹息,继续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师父说修神便是修道,修道之人最怕道心不够坚固,凡间之事若不能放下,必然会阻碍修神大业。当时也是年轻,并未明白师父的金玉良言。况且我又是家中独苗,爹娘的要求自然是对的。当娘子身怀六甲之时,我便随师父上了仙山。偶尔下山探望,也只是远远看着。从吾儿出生开始,一岁两岁三岁直到成家,再到后来有了孙子,糟老头子从来没有与他们真正相处过!唉!”
月光下,荣皓看到了老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之中有晶光闪烁。
苏然背向老谷头的脑袋转了过来,眼神之中有着些许感伤。
老谷头说到动心处,背过头去,伸手摸了一把老泪,继续说道:“直到八年前,糟老头子当时带领一群三年修弟子在离村中不远的山谷之中找寻灵药,于是有了更多机会探望亲人。每日夜幕降临之时,糟老头子都会在篱笆栅栏之外静静站着,看看老妻,看看儿子儿媳以及逐渐步入成年即将嫁人的孙女。茅草屋中总会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糟老头子虽然看不见他们在茅屋中做些什么,但听着妻儿全家享受天伦之乐心里也是安慰不已。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老谷头忍不住咳嗽数声:“咳咳咳……直到有一天,糟老头子再次探望老妻以及儿孙之时,情景却与往常不同。那日,天色方方入黑,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很快下了起来。糟老头子顶着雨到达往日驻足的右侧栅栏处,在一道惊雷的光芒下,糟老头子看到院落之中躺着老妻,身中数刀,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正屋屋门大开,油灯光芒辉映下,隔着纸窗我看到有人影闪烁。当时心整个都凉了,老妻惨死,那纸窗内的影子必然就是歹徒,明白此时那个人正与吾儿缠斗,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便冲了进去。惨啊!糟老头子只看到吾儿身中数刀早已惨死,儿媳也是一命呜呼,如花似玉的孙女衣服被人撕破,似乎是极力反抗惹恼了歹人,也是被一刀结束了性命。而在那墙角蹲着一个人,背对老夫,也不知在找什么。糟老头子大怒之下直接将他一剑斩杀!在那人倒下之时,糟老头子才发现墙角躺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旁边是一把斩马刀,那人身中数剑而亡。”
说到这里,老谷头再次叹了口气,背痛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悔意,似乎是犯了弥天大错。
果真,沉默片刻,老谷头继续说道:“糟老头子当时也是伤心气急,从而被猪油蒙了脑子,堂堂修炼者竟然忘记了一家老小均是死在了刀刃之下,妻儿老小身上的创口全都是刀伤而非剑伤。那么,那个歹人必然就是角落里执刀的壮硕汉子,而非那被糟老头子一剑杀死的用剑男子!错了!一切都错了!糟老头子知道杀错了人,那个剑士必然是路过时听到求救声从而侠义出手,他杀死了歹人,而他却是被老夫一剑杀了……糟老头子错杀了好人呐!”
老谷头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悲痛后悔,一时间老泪纵横。
荣皓不知如何劝解,如此说来,老谷头当真是个凄苦之人。
苏然则是泪眼婆娑,贝齿轻咬朱唇,小小的拳头紧紧握着。
三匹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寂静的夜中,马蹄声更加显得清脆。
老谷头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擦干眼中老泪。
“后来糟老头子葬了妻儿老小,然后取下剑士身上玉佩以及几个重要物件多方打探,最终得知此人乃是司方国大将军苏战之子,名为苏佑。于是,糟老头子回了一趟仙山,将门派内各项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交代完毕后便下山了。到了将军府,登门谢罪。依稀记得那天本就面色憔悴的苏战将军得知自己儿子惨死的消息时悲痛欲绝的模样,跪伏在地冲着苍天连呼三次老天无眼!他告诉老夫,自己妻子前几日才刚刚因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小女儿。而最近这段时日,朝中与他有隔阂的大臣密谋后一一上表弹劾,说什么苏战大将军自恃战功彪炳功高盖主目无一切,说什么目中高傲已经没有皇帝,甚至秘密纠结贼寇预谋造反!反正种种弹劾奏折漫天飞舞,年幼的小皇帝禁不住群臣蛊惑,最终在奸臣的推动下形成了一举将大将军全家灭门的惨事密谋。苏战消息灵通,本来想出对策应对,但接二连三的亲属死亡令他痛心疾首。于是……”
老谷头望了一眼苏然,继续说道:“于是苏战将军把襁褓中的你交给我,让老夫保全你的性命,算是抵消错杀苏佑之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