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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周公子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京师扬州府,柳叶新绿。

城北住着一户周姓人家,祖上从山西迁徙而来,世代经营盐业,家境十分殷实,周老爷——周齐家私下被百姓称为“周半城”。虽说是富商之家,但周家人行事从不张扬,在城东北处有一处坐北朝南、青瓦白墙的宅子,只简单两进的院子,便是周家住宅。且周家经常在荒年、灾害时施粥散财,一直得到周围百姓的拥戴。

这天平时低调的周家早早就开始张挂结彩、丫鬟小厮鱼龙般进出,皆忙得不可开交,听说是周家老爷再有几天外出做生意就回来了。院子中有棵桂树,一位十分英俊的少爷正斜躺在树下一张巨大的罗汉床上,一顶子瓜拉帽早就扔在了一旁,仅用一支无雕无刻的白玉簪子挽住头发,身上着一件交领的青色绸袍,上用暗线绣着山水纹路,内里用白绢护着,脚上蹬一双元色布靴,腰间系着与簪子同材质的白色玉佩,玉佩下边打着两个精致的碧色穗子,一看便是出自哪家女红技高的姑娘手。

这周家少爷一打眼看不过十三四岁,此刻正一边吃着新采的葡萄,一边在罗汉床上指挥着院里的人上上下下地奔忙,这忙中不乱的阵仗并不输旁人。少爷旁边站一清秀小厮,是为少爷从小到大的伴读和锦,两人年龄相仿,同样身着交领青色直袍,只是料子差,平民家棉布,此刻正忙着给少爷扇扇子、递茶水、递葡萄,还随时举着书,俨然也是大忙人一个。

“和贵啊!把那大红绸子给我扯下来!这院子里好不容易捣鼓的绿油油的,你再给我挂这么多红绸子,那不是整个一红配绿吗!”周家少爷看到和贵正在挂的红绸子,气得在罗汉床上躺不住,蹦起来在上面走来走去地念叨。

“哎哟我的云少爷,大家府上不都用这种红绸子啊,那不是讨个吉利嘛,再说了这大红色的绸子,多好看、多显贵啊!”和贵外貌比和锦大个三四岁,看起来是练家出身,比和锦要高大黑壮一些,此刻正穿一身粗布短打,在梯子上举着绸子不上不下,他自己觉得委屈,辛辛苦苦一大早跑到绸缎庄裁的,还跟掌柜的东拉西扯讲了半天价。

周少爷这时候气不打一处来:“显贵显贵,我说和贵啊,我上‘审美课’的时候说了多少次,不能红配绿,不能红配紫,你听到耳朵里的都给我吃净嚼没了?麻利儿给我去换个浅色的纱来!”

没错,这周家少爷周云,便是21世纪的元念真。元念真魂穿洪武末年,生在老来无子的盐商周半城家里,周半城已到五十天命之年,虽说只得一千金,但依旧喜极而泣,举家将这女娃捧在手心里,取名周芸,小名唤作芸儿。这周芸从小便聪慧无比,在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且性子跟男孩无差,日常进出也都是女扮男装,不缠脚、不打耳洞、逛画舫游秦淮,十分的任意妄为,对外声称周云少公子,搞得扬州城里都分不清周家到底是有个女儿还是少爷。但周老爷也真是爱女心切、宠上天去了,从来都是任由周芸胡闹。且周家世代单传,到周半城这一代膝下无子,周半城也有意在经商时培养周芸,否则待他去世之后,这万贯家财没人打理,总不能都落得外人手里,到时候他这芸儿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敌得过那些觊觎他周家财产的外戚?

元念真的肉身到这洪武年江南盐商周家出生,一晃眼也过了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父亲母亲对她这个独女又疼爱又宠溺,元念真前世从未享受过什么亲情,这一世她觉得自己有幸生在周家,完全弥补了她对亲情的渴望和空缺,真正是把周齐家和周安氏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相待了。刚开始她整日还提心吊胆、噩梦连连,经常梦见前世里的医院、瘫痪、招魂庙,还有那个恶狠狠的楼玉书,后来时间久了也没再发生什么,也没再梦见什么奇怪的预兆,渐渐元念真也放松了下来,也想开了,若在这里重活一世都是命中注定,那她这一世的命这么好,还有何理由不去好好享受这富甲一方的身份、年轻的身体,还有这美满的家庭呢?要问元念真现在的目标是什么,她恐怕也真的没什么目标了。除了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帮父亲扩大家族产业,剩下的大概也就是世界和平的愿望了。如果老天爷接下来还会给这周芸的身子安排点儿什么磨难,反正也不能是她说了算,她现在也就压根不管这些,全程闭眼享受了。

“哈哈哈,这是哪个奴才又惹我周家公子生气了?”一声音洪亮的男声从正门外传来。

话音还未落,一精神矍铄的老年男子从正门大步迈入,后边紧跟着伺候洒扫的一干下人们。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称周半城的周齐家。周老爷今天已六十有三,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头发也漆黑油亮,身着元色交领直袍,头戴深蓝色小帽,外观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说起来,这年轻十岁的视觉年龄全拜“鬼点子诸多”的周芸所赐,周齐家心里也纳闷,也不知道这丫头天天从哪些古书上看来的方子,从小就每天不是给周老爷和周夫人吃草药丸,就是跟厨娘、丫鬟一起捣鼓什么食补配方、面敷配方,别说还真是管大用了,他现在跟夫人出去说自己六十岁也都少有人信了。想到这儿,周老爷更是对着自己这聪明过人的孝顺女儿笑得满脸开了花,刚下轿子就听见他的芸儿在院子里喊,赶忙来帮女儿出头来了。

周芸见周老爷回来了,赶忙从罗汉床上下来,整好靴子和衣领,帽子也来不及戴,冲到周齐家面前下拜行礼。

“芸儿给父亲请安!父亲怎的比家书告知的时日要提早了?”

周齐家忙上前扶起女儿,一别半年有余,见周芸又长高了,越发清秀标致,这周府上下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更是喜上眉梢了。

周芸没看到周安氏便问:“娘亲怎么没跟父亲一同回来?”

周齐家摆摆手,拉着周芸往厅里走:“你娘啊,刚进扬州城门,就听街上人说绣罗坊上了新样儿的裙子,这不领着和翠那丫头,俩人就冲过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咯。”

周芸单手托起了茶杯,水还没喝一口,就一脸不屑:“那裙子我见王家小姐穿过,叫月华裙,其实就是褶裙每褶的颜色做成渐渐变化的颜色,外围浅粉,内里每褶的粉色渐渐就深重了,不动时是普通的浅粉色褶裙,一动时层层渐染。这点子是极好的,做出来也煞是好看,可就是这绣罗坊做的月华裙成本极高,用料、下人的工时都划不来,耗时辰也耗钱财,普通百姓人家哪穿得起?也就扬州城里这仅有的几户富贵人家买来装装脸面罢了,兴不起来的。而且这几个富家小姐啊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买了在家也就穿给丫鬟看,小厮恐怕都看不着几眼,这白花花的银子和苦心攒出来的月华裙,我看啊,穿了到底是剩小姐们的孤芳自赏了。”

周齐家一脸嗔怪:“你啊,水都不喝一口,就又开始挑别家商铺的毛病,这绣罗坊在扬州城也是百年的老字号了,人家掌柜的还不如你个丫头片子?”

周芸一脸不服气地灌了几口茶水:“爹,这绣罗坊要是能听我的,绝不止扬州城百年老字号,我定能让它做成江南地区,不,我大明的全国老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