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念真从不相信“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这种话,她认为这都是那些惜命的人编出的畏缩与这个世界抗争的借口。干她们这种行业的,哪个身体不是当弹壳用、当燃料用。靠着每天一把把的维生素、钙片、草木精华、百忧解,喝一百种提神饮料抽一千种香烟,都是她对这种谚语的讥笑态度。
可这回她信了。
原来无法拥有自己的身体,是这种困顿的感觉啊。
此刻她躺在烟城三院的重症病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她除了数天花板的花纹时转转眼珠外,做不了任何可以移动自己身体的事情。她的喉上插着粗大丑陋的管子,嘴上戴着呼吸机,随着每一次传奇,都发出“呼呼”低沉的轰鸣声。难看至极,也难听至极。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想别过头去不看这一幕,身体重复提醒她,她已经动不了了。病房的百叶帘拉着,她能隐约听得到百叶帘窗外的楼玉书与医生的对话。
颈椎断裂,无法再自主呼吸。
楼玉书推门进来,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元念真睁开眼睛追随着他的影子。她想笑,这回没什么可怕的了,可以好好地看他,也不怕他看穿她什么飘忽的心思。
楼玉书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低头细细慢慢地摩擦着,无话。他原本黑亮的眸子暗着,她还是读不懂他眼里的意思,有些惋惜,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楼玉书粗壮的领带此刻松散地歪在一边,胡子长出了一茬,剃须水还有些残存的味道,但却被医院的消毒水掩盖地了无踪迹。
“没有……呼……没有摸到……呼……”元念真开口。
“你说什么?”楼玉书轻轻将头靠近她嘴边。
“我说……就像……呼……就像没有……触感……呼……手……呼……”她一字一句地讲,试图让他听明白自己此刻的感受。她想说,她想握住他的手好久了,从未真正碰过;她想说,如今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却毫无知觉了;她想说,她好后悔啊,后悔没能在这之前,做过什么。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一群人朝这走来。
“先生,先生!您不能进去,这里是重症……”门外传来护士的阻拦声。
“有什么不能进的!我来看我闺女,那可是我闺女!你们医院他妈管得着吗!”
“病人现在情况不好,你们不能进去!啊……”
护士被后边三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人推搡开,此时病房门被推开。楼玉书站了起来,看向门口。
进来四位中年人,三男一女,看穿着都是工薪阶层,为首自称父亲的这位是吴老三,剃着圆寸,肥壮多汗,穿着工字背心盖着突出的肚腩。紧跟着是一位浓粉的女人,粗壮的腿脚上紧绷着黑色丝袜和细凉跟鞋。剩下两位还穿着修车的工装,看来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跟着跑了过来。
元念真漠然地转移了视线。
“还说不让见人,这什么不也有客人么?”吴老三走到病床前,上下打量着楼玉书,看起来就是有钱人,不禁让吴老三盘算起来。
吴老三走到病床前,做悲伤状:“念真啊,老爸来看看你,我的宝贝闺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