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国,东京。
曾经摩肩接踵的人海再也不见,天皇皇宫广场四周一片残垣断壁。
纪念碑只剩基座,上面的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扫过一般,断口齐整。高高的政府大楼也已变成废墟,地面空余一大片黑色的瓦砾。讽刺的是,这些惨状之中的大部分,却是毁于鲁木降临后那些慌乱无比的人类之手。金钱和经济早就失去了意义,人们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的压迫下,视武力决定倾向,以生存决定立场。
政府结构已然崩溃于降临之初,民众扶持下,匆匆避入代号为-001避难所的天皇,重新执掌了权信。
而这一天,他正在经历着一个艰难的抉择:失去了八成以上的军事力量和研发成果,以及近六成的民众,虽大权在握,民众却失去了大半对在位者的信心,必胜和战败主义在一座座地下堡垒里鱼龙混杂着,难以指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天皇与军方、幕僚们费尽周折,也不过是堪堪建立了一个脆弱的平衡,避免了内部两派爆发冲突而已。社会价值体系随着末日降临崩溃之后,人们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的压迫下,金钱早就失去了意义,现在,武力决定一切。
可能对这时的红日国来说,唯一还能欣慰的,反而是“敌方非人类”这个概念。如若不是这样的话,可能内部早已分裂。
死何其容易?真正艰难的,是活着。
早在鲁木文明降临之初,海上自卫队的舰队群便被几近完全摧毁。因为通讯被干扰的缘故,眼见大陆处处火光一片繁乱却无法联络,加之红日居民心中浸染已久的“世界末日”想象力,十几艘仅剩的艇舰便与平民驾驶的商渔船一起,开向邻国沿海。其他设施诸如机场之类也是一样,要么被完全摧毁,要么直接落下了一座座登录器,使得人类无法靠近。
那时的他,矗立在爆炸产生的气浪中,仿佛同时看到了自己和人类的尽头。
人类故步自封的时代结束,文明碰撞所导致的艰难岁月已悄然露出峥嵘一角。
在这悲惨的背景下,眼见那些保留了强大军事力量的国家反击无效,天皇终于彻底失去了反击之心,龟缩下来,以其科研资本远程参与其他国家的反制武器研发。虽然也确实开发了诸如极阳电子炮之流的有效攻击武器,却受限于产能,仅仅在东京部署了五台。相较于其周边数百颗鲁木光球,实在是杯水车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因为鲁木不曾主动进攻,只要逃至可以使其攻击手段无效化的地下,或是远离各大鲁木登录器的警戒圈,便不会出现伤亡,人心也随着稳定下来的时局逐渐平复。直到一天前突然传来的消息:那些鲁木文明的光球,开始搜寻人类并“吞噬”。于是,这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人群开始躁动,对死亡的恐惧席卷了整个红日版图。
可是,又能逃到哪儿去?
即便失去了半数人口,可全国各地民众逾6000万的巨大数字,仍然掣肘着天皇的念想。和平时期的红日民众虽然看似善良平和,但在长期的历史原因影响下,对政府、官员的怀疑念头深种于心。这与人民的善良程度没有关系,纯粹是被求生心理所驱使着,但凡有所危及大部利益的动作,必然会引起激烈反抗。
但是,忍垢偷生已经不可能实现,鲁木开始出现主动进攻的行为后,外逃计划便迫在眉睫,无论是战败主义者,还是那些亲眼见到攻击无效后绝望的主战派,都是同样的想法。唯一矛盾着的,就是走多少人、哪些人走,以及...怎么走的问题。
天皇的内心无比焦灼。他没想到,当希望破灭真正来临的一瞬间,会如此地痛和绝望。他握紧了双拳,眼眸迸射出沉痛而冰冷的光芒。随即,他招来军方官员和幕僚们进行商议,22个小时后,众人肿着眼眶走出,步伐或蹒跚,或坚毅,但无一例外地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二日下午,天皇背身站在宣讲台上,他看着手中那把精致的天皇佩刀,那是他掌权时的印玺,更象征着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说不定,以后可能还将成为他的墓碑,映射着红日帝国的沉落余晖。
他的眼角溢出一丝泪光,旋即忙不迭地擦掉,然后猛然转身,面对着前方诸多的军官和民众代表,举拳怒吼:
“通告各地!无关立场,平民撤离准备,科研学者及儿童优先!”
“余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红日万岁!”
山呼海啸顿时爆发。除去极个别被人民意志所淹没的极端求生者外,所有人都明白,这将是最好的选择。哪怕代价...是绝大部分中年人,和全部老年人的生命。
第三天中午,一架架由尚有余力的邻国指派的海上运输机飞来,逐渐降至羽田空港废墟的附近水域。一队队儿童与科研学者们乘坐着紧急逃生艇匆匆赶来,登了上去。在他们的后方,上百万的中老年平民和军队一起,自立东糀谷起,直至京浜岛,以人力硬生生围成了一座巨大的包围圈,为身后的科研学者和儿童,以及那些正在努力清理羽田空港跑道阻碍物,以保证能有更多运输机降落的人们,争取着时间和生命。
天皇站在包围圈中央的一座塔楼上,神情里写满了痛苦。他的眼神里还蕴藏着一种东西,一种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一种抗争的目光,一种对民族悲惨境遇的抗争。
眼看着数百颗光球飞速扑来,人群因为太过拥挤而躲闪不迭,每一次的冲击都能带走数人的身影,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悲悯的情绪,反而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看上去似是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