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简茂听得容欢笑语,膺内不由一软,面颊一侧,眶内晶莹,“欢儿,听话。”
秦樱见状,口唇翕张,一腔言辞都作了茶壶里的饺子,欲要倾肠倒肚,却又难于显言。
“茂儿……茂儿……你也…听话……”
“听话?听何人?纳何话?娘亲作为,真真已将我腹心剖剜,肝脑鼎镬……儿一行尸枯骨,无心辨从,无明妄作,此回轻慢忤逆,娘亲难耐,大不了再多杀儿一回便了,除此之外,还能有甚妙法将儿奈何?”稍顿,容简茂两目见红,吃吃轻笑出声。
“儿倒甚感好奇,不知娘亲所期,是要我不闻不问装聋作哑,还是盼我当那粥锅里的蚯蚓,昏头昏脑糊里糊涂?”话毕,其两腿一屈,径自摸索着蹲坐原地,十指一翘一弯,皆往脑壳上一扣,使力发狠,恶声怒道:“游蜂绕树,终归怪这树枝叶招摇;蝼蚁拖花,跑不了是这花自堕尘土。蜂蚁尚自风流,更不消说,暗门之后那一人,可非等闲;难不成事已至此,娘亲仍当我蒙在鼓里,识不穿那李四友真身?”稍顿,容简茂方自膝间扬起头来,两眼一亮,先后往秦樱同自家妻儿所在扫个一眼,“小怜横玉体,骨态鲜妍至极;杨妃春睡起,媚情酥慵到底。桃红梨白,环肥燕瘦,红楼粉面,翠阁蛾眉。古往今来,男子得居帝王九五之尊位,便是无美求不来,无腥尝不到。君恩难持,红颜易逝,娘亲聪明一生、要强一世,怎就不明此理,鬼迷心窍,偏要断送了矜持清白,捐弃了家门亲缘,心甘情愿沦为路柳墙花一般货色?”
“不肖逆子!你这是说的哪一处的混账话!”秦樱柳眉一竖,膺内火苗子登时蹿到了头发梢儿,抬掌一个劲儿往容简茂处指点。一面放言,一面又受不得心虚,冷眉冷目再往自家儿媳面上刮了两眼。
“你……你岂可将娘亲…当了那般……不知廉耻之辈?”
容简茂闻声再笑,然不过片刻,那稀稀拉拉的笑声倏瞬转作细细密密的低泣,捱忍不过心内激愤,这七尺汉子也顾不得甚妻小在侧,竟是一扬面颊,涕泪横流。
“早些年销磨楼主人来我宋楼之时,我便觉察父亲待其颇是恭敬,言行举止,绝非一般同道弟兄。儿虽从未入得皇城、见得天颜,然则勾连前后,细细推敲,个中因果,岂会不明?儿原敬重母亲素自持贞,足不及外,孰料得桃李不出墙,山石有洞天……父亲落此田地,不过三年,母亲空守几日,已然一派玉惨花憔模样。传扬出去,便不惧外人直戳着我容氏后脊骨喷唾嘲弄?”
“那日父亲启程前往广达之前,谆谆教诲,却甚作怪;点滴嘱托,竟似长绝……”容简茂稍一扭身,目帘一挑,定定瞧着那条人棍,眶内珠泪断线,泣血涟如;面上寒意,似是抬掌一搓便能刮下厚厚一层霜来。“儿于那时,尚未解意,竟还想着待父亲不日归返,再作计较不迟,孰料得……因循下来,竟再无同我父把酒交心之时,再难得蒙师高谈阔论之日!”
“你父现成如此光景……你便……从不思量……内里因由?”秦樱银牙一咬,试探低声。
容简茂纳口长气,口齿一寸寸撇开,面目阴森,笑得教人好不惶恐。
“个中情由?亏得为儿细思从头,推得前后,不然,岂非要一世为你瞒因昧果,遮盖糊弄?早年我父行在江湖,不涉庙堂,外虽无桃莱之利,内绝无钩颈之祸。若非落了旁人奸术,其怎就突地彻改初衷,一意孤行,非要于四年前入宫在那御前行走?”
“不肖子孙!”秦樱杏目圆睁,十指轻颤,竟是半晌方才缓过口气来,仓促惊道:“你莫不是认定为娘不守妇道在先,故意作计将你父推入火坑?”
“初一时,父亲自广达为人秘密送返。娘亲暗告我知,说是老国主薨逝,临行前命百人殉葬,更有武人勇士数名,奋勇自请,截其身,箍其魂,以其残肢明识镇守皇陵,续保老国主泉下无虞……而今细思,如此说辞,怎不滑天下之大稽、荒寰宇之巨谬?”
“想是父亲康健时,尔等只有行些鼠窃狗偷勾当;父亲落难后,你等便要摩拳擦掌,欲成鲸吞鸠夺之势——娘亲坐产招夫,李四友登堂入室。反正我这宋楼少主人,不过是使唤丫头拿门匙,当家不做主的摆设罢了。”
秦樱闻声,一口气接不上,脚底已然软了,似是踏在烂泥池沼中,膝头一颤,连连趔趄。
“你……你……鲁钝!愚痴!朽木难雕!”
“关雎虽雅,难不成不知他妻莫爱,他马莫骑?桃夭虽善,竟不提好马不被双鞍配,好女不嫁二夫郎?遑论眼下,我父尚且在堂,怎容得你浮浪下贱,云心水性!儿且念你十月怀胎,尚还唤你一声娘亲。你同李四友那般所为,儿早不屑置齿牙之间。为母者毁儿骨肉之亲,为君者不论礼义之道。今我耳闻眼见,饵香鱼馋,看你如何还能扯着舌头讲些个太平辞宽皮话,好教自身开脱漏网?”
容简茂顿个一顿,倾身探掌,单手一个打搂,再将那佩刀执在手里。
“圣人曾言,乌鸟私情以奉亲,犬马微力以效忠。现如今,你这做娘的,且来瞧瞧亲儿陷在何种凄凉境地难以自拔——若我奉亲,便当手刃仇敌,一报设谋坑害毒夫之计,再报尤死虽生人彘之刑,可若杀了你,便是屠戮亲娘,本身便同奉亲之旨有悖;若是伤了李四友,更是有损皇亲,还谈甚的犬马报效、展布腹心?”
话音方落,容简茂竟是操起白刃,自往额顶作势下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