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个一刻,古云初不由得目珠浅转,藏了眶内懔然神色,摇眉巧笑道:“无怪皇兄今儿个专唤了臣弟来宫内品这绿珠蒲桃。”
一言方落,古云渥身子应声直挺挺朝后一仰,将两臂一弯一扣,缓搭在那雕龙包金的椅背上。
“莫说明珠十斛,百斛千斛孤也出得起。只不过,孤要如何,方能教其‘一开闺阁忍辞君’才是?”
“那女子,莫不是需得辞了宋楼,别了容郎?”
古云渥闻声,目睫微颤,低眉朝向别处,自道:“云初可是早有耳闻?”
“臣弟岂敢!皇兄上回出宫,于弟有所交代——那一次,正是往蜿虹而去。近几年来,皇兄于暗处搅动江湖,所言所行,从未避讳臣弟。单凭皇兄同宋楼主人干连,除了容家,臣弟怕也想不出蜿虹哪家的可人儿还能有此福气,得趁君怀。”
古云渥面上一紧,似被捉了痛脚,冷不丁掩了帝王神气,脖颈一僵,咂嘴转了话头,“你是未见其那派繁秾为李、照水成莲之相……形妖质冷,不媚于人;齿牙明颂,反辱芳香。孤虽碍于皇后,不曾多生男女情愫,亦未频频召幸媵御,然则偌大后庭,终归不乏美人儿备位……孤又岂是那乡野村汉抑或懵懂后生,单为一张俏脸销魂锁梦乱了心曲?”
“自是不能,自是不能。”古云初打个舌花,忙不迭连连应声。话音方落,其倒将唇角一边上挑一边下挂,好教面孔扭曲作怪,哭笑不能。
“没有容家我那异姓兄弟,便没有当今的李四友;没有宋楼,便没有销磨楼。”古云渥两目一定,直勾勾瞧着堂下古云初,口唇再开,缓声笑道:“江湖传言——销磨楼主人家资殷厚,富可敌国;更有四位绝世高手赴汤蹈火,以为挚友,便也因此,方得其名。”
一言未尽,古云渥眉头一挑,脖颈稍歪,冷声哼道:“孤这四友,于负雪怀霜之侠客,便是梅兰竹菊;于险鷙狂暴之奸党,便是酒色财气。江湖朝堂,异曲同工,敌友之间,虚虚实实,八拜之交照样可化九世之仇,哪里有甚亘古难改无从变通?”
“是故……”古云渥齿间一顿,却不明言。
“臣弟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宋楼,便无销磨楼;然则若无皇兄,焉又有他容氏一族?皇兄殚精竭虑,夙夜匪懈,食不重味,衣不重彩,君天下而子民如父,免其陷毛上炉炭、卵上千钧之苦楚境地。此等掀天功绩,黎元感恩戴德,即便以身谢天亦不为过,岂不愿以一炷清香聊表寸心?”
话音方落,古云初颊上肉颤,额上微汗,头颈再低,默无旁言。
殿内静了约莫盏茶功夫,古云初终是听得身前细碎脚步声起,不及扬眉,胳臂已为古云渥单手拿住。
古云初也不细想,匆匆撤了力,任由皇兄拉着自己直往前走。
“云初,孤自舞勺之年登基继位,至今已逾十年。期间起伏,祸福相依;如人饮水,甘苦自知。孤弱冠之年得女,五载之后,再得麟儿。人生至此,心愿皆足,于此朝堂,再无旁的念想……”稍顿,古云渥抿了抿唇,不待古云初反应,竟是一把将其推在椅上,教其坐了上位。
“倒不若,而今换你来坐一坐这天下?”
古云初听得此言,早是惊得寒毛倒竖,齿软股栗,便若弓下惊鸟,一个激灵自那椅上翻滚下来,肘行膝步,迅指扑在古云渥靴边,以头抢地,呼嚎连连。
“皇兄折煞臣弟也,皇兄折煞臣弟也!”
古云渥面上似笑非笑,稍一倾身,探手往古云初额顶摸了一摸,沉吟片刻,低声应道:“皇侄今年可有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