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风刮过,将紫禁城吹得又冷又干。身在后宫的女人,原也是闲极无聊的日子,又因着时气与时事,一律年节庆典都被玄烨免了,这下便更没了消闲。闲在久了,孟知便琢磨着每日换些蒙古吃食邀宛荞与兰煜过来闲话,三人左右也无旁事,一坐便是整日。
原先的日子像死湖,这下彻底成了深井寒潭。只是让这深井里起了波澜的,是玄烨下旨晋兰煜为贵人的旨意。这便只是死水微澜,还未来得及揣测圣意,后头的一道旨意,则像一块巨石,重重打在后宫每个人的身上。那日坤宁宫帝后见面后,玄烨下旨工部史官,大清女子,无论妃嫔命妇,一律只留其姓,不复留名。
午后三人又围坐在一起,铜炉里的奶茶翻滚着香气,宛荞倒是颇有兴致,呷了一口奶茶,被炉火烘出一身暖意,“蒙古奶茶的甜咸味,我原是喝不惯的,不过喝了这几日,竟也舍了宫里糕点的甜腻。”
孟知与兰煜也不过草草应了一声,两人懒懒的坐着。宛荞便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孟知垂着脸,“皇上这一道旨意下来,好像各自赏了咱们一记巴掌。”她长吁一声,“史书不得留名......那咱们这一世走下来,末了都成什么了。”
兰煜亦是心气高的人,说起来便灰心极了,“妃嫔戴佳氏,康熙十六年入宫,初为答应,累进至贵人,无子无女,生卒年不详。”
孟知赶紧不再容她说下去,“妹妹难受便难受,也别胡乱扯话,这说了多晦气。”
宛荞笑得极讽刺,“这有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这一天。将军百战死,方能赢得身后名,我们算什么,不过就是生下来伺候人的。”
兰煜看上去心绪便是恶劣透了,“宛荞......”
孟知捡了一块牛乳糖,那甜味混着奶茶的咸味,在嘴里交织出一股百味杂陈,“谁不是想活得浓墨重彩一些,最后却让人删繁就简,成了结结实实的附属品。”
宛荞的手朝墨绿绣面薰貂插手筒里紧了紧,斜着身子道:“这么一想,争名位争荣宠,最后不过是梓棺或大或小,陵寝或宽或窄,史书工笔或多或少,其实都是一样的。”
炭火燃得极旺,三人都被烘得暖洋洋的,孟知打了个呵欠,道:“皇上这么做,也是起因于对皇后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
兰煜托着腮,道:“所以我便在想,情不到极致便算不上情,情到了极致便会觉得痛,那么世间的男女之情,大概是在彼此磋磨中度过的。后宫里的女人,一生得不到情是悲哀,可真若得到了情,何尝又不是悲哀。”
良久,孟知徐徐道:“我们未曾得到过,哪里明白皇后此刻的感受。”
直到宛荞与兰煜从未央殿出来,宛荞才得了机会问道:“听说皇上也许久不理太后了?这次的事连太后也算在内,皇上也不曾顾过太后的感受。”
兰煜朝里头瞥了一眼,小声道:“皇后当日在御花园滑倒小产,皇上总认为皇后是受太后斥责心情抑郁的缘故。为此既疏远了太后,也冷落了孟知。”
宛荞不屑道:“这都不沾边的事,皇上的心思也真是难以揣测。”
素来知道宛荞的直性子,兰煜也不再劝了。她颇忧心道:“你看皇后如今......只怕真有了万一,那咱们的安稳日子是到头了。”
原本只想说事不关己,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兰煜意指,两人一路走着,周边宫人拿着扫把,发出飒飒的声音,又添了几分怅惘,“贵妃苦心钻营多年,这次离后位仅一步之遥,岂有不争之理。”
兰煜手轻微可见地抖动,“到那一天,恐怕我们休想独善其身。”
宛荞寒意肃冷,在凛冽秋意里显得格外瑟瑟,“都走到了这一步,往后是死路,往前是绝路,已然无路可走,随它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