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汽车停下了。
坐在后面的安醇被惯性带着往前扑去,中途一只手拦住他,把他按回椅背上。
车门打开了,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人都下去了,前面那辆五菱宏光里的人也相继下车撒尿,只有王原一语不发地走向斯柯达,站在车外轻轻地扣响车窗。
高朋来没有理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有苏醒迹象的安醇。
昏黑的光线里,安醇仰头靠在椅背上,挑起的下巴,侧脸的弧线,仿佛刀削斧凿般深刻分明,就像一尊古希腊大师的雕刻杰作,静美肃然,线条流畅。他的眼睫毛轻轻地眨着,就像是蝴蝶正在煽动黑色的翅膀,无意识间就能引发一场海啸。
高朋来着迷似的看着他的唇线,脖颈,忍不住朝他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堪堪落在安醇脸上时,安醇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昏迷多日后记忆断层的空茫。
他呆呆地低头,先是看到面前的椅背,又看到五菱宏光的车屁股,和正在往回走的人们。
他认出其中一个人是歹徒中的一员,心里先是一惊,继而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渐渐弥漫起虚弱和精神不济的神情。
突然,他的余光发现身边坐着一人,还有敲窗声从左侧传来,他下意识朝着左边转头,看到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啊!”
安醇惊叫一声,朝着车门扑去,一边看着那个人一边拼命抠门锁,但因为没有体力,手指一直发颤,他抠了好几下都没把车门打开,而那个人竟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真是太吓人了!
“不要——你是谁?”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个人的脸藏在黑暗里,稍稍往前挪了一步,眼镜片发射出诡异的光。
“王原?”安醇呼吸急促,猛喘了几口后有些缺氧,闭上眼睛扶着车门平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不得了了,他看到王原正从驾驶座上探过身来,警惕地看着他。
他不是王原,那他是?
安醇瞠目结舌地看着身边这个人,脑中渐渐形成一个惊悚的想法。他颤抖的手再次握住了车门锁,暗中发力,额角青筋绷起。
“你不认识我的声音了吗?我是你的老师啊。”高朋来语气温柔地说着,同时身子前倾,半张脸暴露在明亮处。
他的脸型是不一样的,颧骨和鼻子是不一样的,但是眼镜下的眼睛却没有一点变化,仍是那种温和带笑,悲天悯人,仿佛能包容一切,让人一见就产生强烈倾诉欲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给被孤立被排挤的安醇带来无比的踏实感,让他感觉被理解被同情;也是这双眼睛,亲手把安醇的信任和托付无情碾碎,残忍地迫害了他那颗乖巧淳朴的心灵。
多少个日日夜夜,安醇因为它生不如死,被迫将自己关到黑暗中以获得平静。而现在这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十几厘米的地方,简直是比噩梦成真还要恐惧的意象。
安醇挤出一个要哭不哭要叫不叫的表情,牙齿开始打颤,眼前忽明忽暗,意识像是被撕裂一般,一会儿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
他的治疗效果遭到了最严格又来不及准备的检验。窒息感,手脚发麻,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心里破土而出,闪回的创伤画面,压抑在喉咙里的尖叫,抽搐,全都一齐向他袭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痉挛的手指死死地扣住车门的锁,手背上输液用的固定胶带猛地崩开了,在急促的喘息中,他发出了第一声撕裂的y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