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么个夜里,宇文怜也早就回去了,他不在阿九连一点出去的理由都没有。
阿九用冷水浸了块缎子给他搭在额上,这才出去了没多久,怎么便至于发了热。他让人寻了点常备着的药丸,兑了水灌到他嘴里。要说和以往不同的,大概是无忧这次就连睡着的样子都看起来不大好看,豆大的汗珠子细密的在额头上,是因着这个,阿九才拿了缎子和他擦。且不论别的,也一直缩着,伸展不开那样,已经翻了许多次,看起来睡得也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梦里也一直哼唧。
他或许不知道,无忧做了个梦,十分熟悉却又不想再见的梦。
“姐姐姐姐,这是什么呀?”
幼年的无忧刚刚从外面玩了回来,却看到自己的姐姐捧着一个匣子,神情略有些呆滞,甚至看起来,还在发抖。
无忧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是姐姐刚刚收到来自家乡的吃食,怕是思乡情切,所以才这般激动。他伸出手,从姐姐怀里抢来那个匣子,在姐姐没来得及喊出口的阻拦下,笑着打开了匣子。
只是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从那以后他便不大喜欢这个表情了。
匣子里是自己小弟还稚嫩的眉目,沾着发黑的鲜血,安静的放在这个根本不大的地方。
“姐姐…小弟…怎么了…”无忧捧着匣子,呆呆的抬头向何婧问道。
何婧什么也没说,一把抱住了他,那匣子的棱角夹在二人中间,硌的无忧的心口生生的疼,像是利刀割开皮肉那么疼。
当天夜里他见到了宇文卿。
实际上他是不怎么会来找自己姐姐的,只是那一夜,无忧在门口浑浑噩噩的听着,听他问姐姐,你喜欢不喜欢。
那两天无忧都没怎么吃饭,虽然无忧不大懂,也不曾觉得恶心,但他实在就是吃不下去,似乎从心底里就在抗拒。后来姐姐有喜了,算来日子,应该是弟弟去世那天的。理所当然,姐姐的孩子也没了,刚刚从人口中得知这孩子的存在,立刻赶来的就是一碗汤药。
她没犹豫,一饮而尽。
无忧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讨厌到这个地步。
那是姐姐的亲弟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
怎么能有人害了别人的亲弟弟,还能微笑以对。看着那碗汤药见了底,无忧忽然觉得,整个宇文氏都让人极其恶心。
阿九摸着无忧比刚刚更烫了些。他撩起无忧耳边的头发,才发现左耳处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耳钉。从前不论做什么,是亲昵还是沐浴,无忧应该都是先摘了的。
这么做的话,应该很重要吧。阿九回忆着,记忆里似乎何文泽也有那么一个,晶莹的蓝,像是他的眼眸。阿九替他小心翼翼的摘了下来,然后又扯了块锦缎,用水擦了擦无忧泛红的耳垂。
“姐姐…”无忧蹙眉轻声叫道,连脖子上也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这片梦境逃不出去似的,一切努力的奔波都是妄想,无忧就站在谁也不会知道的地方,看着幼年的自己,从爱笑到再也不会笑,从见人就要说上两句,到恨不得别人都不要靠近自己才好。
那时候…自己应该很寂寞吧。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没有人敢和自己多说几句,生怕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初来那一年,掌心里拢住的蝴蝶,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花色了。一定很寂寞,在异乡的深宫里,是囚禁了自己原本性子的地方。
无忧在梦境中骤然一惊,他瞧着幼年自己在长长宫道上的背影,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