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上的金光弱了下来,被金链子缠住了的刀柄也在这时松了禁制。持刀的妖怪愤愤向许砚之当头砍下,许砚之连退数步,步履艰难而麻木,若非有那佛珠幻成的护心镜照着,恐怕他此时也得血溅当场。
二妖觉出了妇孺之弱也初次尝到了杀人的快意。
许砚之从未尝过杀人的快意,他此时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安全地埋藏进去,或是丢下这一群妇孺直奔天枢门而去。
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不知是为着一腔孤勇,一腔愤懑或者星星点点仅存的自尊,当此危急存亡之际,许砚之扯了一枚佛珠抛往空中,念了个诀。佛珠幻成的护身结界将抱作一团的三个老人罩得严严实实,许砚之离得远,不得已被结界隔绝在了外头。
——干他娘的。许砚之心头怅然,却也深觉此生无憾。他默念咒诀,疏风隐隐,那枚金色圆环又被她幻在了手中。
“这结界能支撑一炷香,若我倒了,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一身着甲胄的妖军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许砚之的跟前。
一道铁箭穿透了妖军的后脑勺,铁箭的箭簇在许砚之鼻尖一寸处停了下来。那妖怪的长刀还握在手中,血浆喷了许砚之一脸。他直直朝许砚之迎面躺了下来,许砚之忙托住他的肩,奈何甲胄太沉,妖军身上的银甲带得许砚之也一咕噜滚到了溅血的泥地之中。
待他好容易心惊胆战翻爬起身,另一持刀的妖怪则被人以铁箭钉在了浅金色结界壁上。
佛珠幻成的结界在铁箭的冲击下裂开一个小口。裂口越来越大,裂隙由铁箭插入之处逐渐蔓延,片刻后,浅金色结界碎作了一地的浮光。许砚之推开体温尤热的妖怪,抹了一把脸,却见浮光碎屑之中,持弓之人身穿雪白的狐裘,观之不过十六岁。
他的脸苍白而没有血色,他的眸光仿佛压抑了滔天的恨与愤怒。弓弦尚在颤抖,他久久不曾收手。
许砚之见了持弓的薛湛,一腔快意倏然沉到了谷底。
“……薛掌门。”
许砚之又摸了一把脸,心觉自己合该去给灶王爷上一炷香。
薛湛懒得理他,他身边那声如黄鹂的少女却向许砚之伸出了一只手。此姑娘他曾在四方闻道会上见过,那时这姑娘言笑晏晏地给了临衍一个化妖水熔炼而成的铜镜。许砚之怂比乌龟,百般不愿,磨磨唧唧,连翘被他磨得火大,一脚踹到他的肩头,冷笑道:“你这条狗命还是我凌霄阁救的,你还不赶紧道谢?”
“……薛掌门英明神武有如神助大恩大德威风凛凛……”
薛湛冷冷扫了他一眼,许砚之讷讷闭上嘴。
“明素青掌门现在何处?”
许砚之懵了片刻,一拍大腿,道:“你们来得真是万分及时。祁门镇遇袭,天枢门许多人都在那边……”他言罢便试探性地想溜,谁料连翘眼疾手快揪着他的后衣领子将他拖到了薛湛跟前。
“许小公子。久违。”薛湛整了整白狐裘衣领,皮笑肉不笑,这幅尊容令许砚之心头打鼓,比之与妖军对战之时还要慌乱。他觉得薛湛似是比四方闻道会时更为深沉且压抑,仿佛一腔怒火被他硬生生摧成了供他行走的柴与养料,他笑的时候隐含这怒火,他怒的时候则这怒火又成了生无可恋的一道漩涡。
许砚之实在摸不准自己又如何惹了这老佛爷不快。他干笑数声,搜肠刮肚,只求快些摸到忍冬林中完成庆王遗愿,再不愿同此人牵扯。
奈何薛湛仿佛摆明要同他牵扯。薛湛骄矜地拍了拍自己一尘不染的雪色狐裘的袖子口,淡淡道:“季瑶正在我凌霄阁中静养。许小公子若是挂念故友,一起跟着去看看也好。”
他此言既出,许砚之呆若木鸡,麻木地便又被一群凌霄阁的援兵拐到了祁门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