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是个很喜欢游猎的皇帝,当然,汉室天子也少有不喜游猎的。
归根结底,秦朝太短,汉室的精神同样承自那个距离并不久远的大争之世。既然是大争之世,尚武、争先便是必然的主流。更何况,自汉室鼎立,帝冕之上沾染血渍并不偶见。因此,大汉天子不可能如后世的天子一般,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只需垂拱袖手,便可天下归心,自成圣明——他们太清楚武力对自己的重要了。
刘贺同样如此,尽管他并没有受过正经的皇室教育——他毕竟只是诸侯王之子,并不是自出生就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皇子——但是,他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
——皇帝对诸侯王的压制同样是基于皇帝对地方的绝对控制,其中就包括军权。
所以,在王吉、龚遂等人担忧的同时,刘贺对他们的进谏置之不理,也并非只是贪玩任性,他也有相当不得已,更重要的是,刘贺对于置身未央宫,有着直觉般的反感,那是源自心中最直接、最直白的恐惧与戒备。
——身家性命皆操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权臣之手!
刘贺不会天真地认为,只是因为自己已登基,是天子,霍光与其它汉臣就肯定会献上自己的忠诚与恭敬。事实上,当成为天子的兴奋与激动稍减,惶恐便在刘贺的心中不停弥散——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自接到诏书,刘贺身边的幸臣总是奉承着以孝文皇帝来比方他,但是,真正登基了,刘贺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是怎么进的长安,他又是怎么进的长安?
——孝文皇帝能做的事情,他哪一样做到了?
当最初的兴奋消退,最直白的惊恐便一直如影随形,刘贺的确不是什么贤良聪明之人,但是,他也不是痴傻愚钝到什么都不明白的人,而且,他五岁为王,纵然再不肖,该学该知的东西也自有人一一教导,只要稍稍冷静,再一一对比,他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军政大权都在霍光的手中,而且,霍光是武帝诏令的顾命大臣,昭帝偏又从未亲政,如今,他不提归政,朝中更无人敢作声,因此,霍光是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
——为臣者掌握实权,为君自然只能被架空。
刘贺很清楚,他这种被架空与惠帝、武帝当初根本不同——霍光的权位不是来自于他,相反,是他必须倚靠霍光才真正立足,可是,只要想想从最初被征召入京以来的一切待遇,霍光对他是何想法简直就不言而喻了!
这种情况下,他能怎么办?
——他是不想惹怒霍光,但是,他更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刘贺都想象过,自己也许哪一次吃了什么又或者在哪儿睡着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后来了!
这种情况,他能安心在未央宫做这个皇帝吗?
——他宁可与自己一贯的亲信在一起,离未央宫、离长安都越远越好!
安乐与龚遂的谏言,他都听了,也听懂了,但是,让他把一切都寄望于自己妥协后得到霍光的支持……他不敢!
——归根结底,霍光需要与他妥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