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诺醒来得很早,他站在衣柜前踱步,想了很久,手伸到西装上触摸到面料的时候像是给烫了一下,赶紧转到一旁,拽了一件自己常穿的运动衫,下楼吃了早饭,一路溜达到会场。
这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爱好排场,这里又天高皇帝远的人没管,门口的豪车排了一溜,许诺看了看,自己贴边走进了会场,要不是自己有通行证,保不齐就被拦了下来。
他的座位有些靠边,前面的大多是些已经很叫上名字的人物了,他还是个无名小卒。这种场合有些微妙,大家仿佛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是准备登台表演的小丑,无论背后有怎样的故事,至少在这一刻,你要么有梦想要么有情怀要么有才华……总之拒绝平庸。
许诺在倒数第二个上台,他上去的时候下面的人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了,这让许诺自觉窘迫,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音箱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台下一阵惊呼。
“抱歉。”许诺说了一句,在众人的目光中,忽然没了下文。
灯光照得他有些刺眼,他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脑中之前反反复复记忆的内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许诺愣了几秒,还是没吭声,他低头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扶了一下自己的耳麦,说:“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一片哗然。
“事实上,我觉得我准备了很充足的演讲内容,我整理了我的游戏产品的核心内容和一片宏图伟业,但是我发现这些内容在我之前的众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跟他们比,似乎没有一点特别之处,这让我觉得有点慌张。”许诺深呼吸了一下,“但我好像还是得硬着头皮说点什么,那么我就讲讲,我为什么要做游戏吧。”
他的手向外一摊,好像是放松了一些:“可能你们不认识我,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有名的。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在做这么一个事情,就是打游戏。这是我之前的职业,它带给我很多东西,名利还有伤病。但是我很喜欢这个职业,我乐此不疲,我想让我能够坚持从事这个事情这么久的原因除了竞技的快感之外,就是游戏所带给我的快乐要远高于其他。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很可能一事无成,但是在游戏的世界中,我们是英雄,是大侠,是一切你希望成为的角色,只要你有技术或者有钱。很多人觉得游戏是精神毒品,不得不说,如果我玩游戏只是玩得一般般还十分沉迷的话,那么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我觉得玩这个东西很厉害,那么我就想证明我真的这么厉害,可能我拿到的冠军含金量并不是那么高,但是至少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做到过。在我退役之后,我突然发现,这种东西需要延续下去,于是我选择从一个玩家,转变成一个生产者。”
屏幕上是之前准备好的幻灯片,上面展示了游戏的产品图片,许诺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有点丑。不过这不重要,这个东西我玩了千百遍,多看一遍我就感觉要吐了一样,我不得不像个传销者一样给你们卖安利,反复地说我的东西做得有多棒。当我疲惫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我反思问题出在哪里。大约在某一天,我发现,所谓的做一个好的东西,其实仅仅只是不要把你的受众群体当成白痴,真的仅此而已,很简单的。那么我就在想,当我们把需求极度简化到如此之后,其实问题就越来越大了。”
他随手一滑,屏幕上的图片就转换到下一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黑科技,但是还蛮有趣的样子:“因为我玩游戏,玩得还不错,所以我大概花了不少的时间来筹备这个事情,我没有人脉也没有基础,好在幸运,认识了一位一起想去做点什么事情的工作伙伴,然后我拿着这个我认为好的游戏到处去找投资人,但是处处碰壁。很多人跟我讲,我应该改动这里改动那里,最好是让它彻底沦为一个人民币游戏,我动摇过,因为没钱的感觉真的挺差的,然后我也做出过让步,这会儿开始有人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地谈这个事情了,但我觉得它变得面目全非了。事到如今,我想说的是,我认为游戏对于每个人都应该是公平的,所谓的公平就是没有捷径,这个东西不是情怀也不是什么梦想,这是我真的去尝试过的一种体验,我觉得它的回馈要远高于其他,这也是我一直想做到的,谢谢大家。”
许诺呼了一口气,他不太记得自己刚刚扯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唯一的感觉就是,好像自己把事情弄糟糕了。他不该谈情怀的,可他真的又一次谈了情怀。
下面反应平平,许诺走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上有一个晚宴。
许诺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大家来来往往,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他也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因为他忘记了晚上还要吃饭这个事儿,所有人一本正经,许诺却像个一脚踏入了成人世界的高中生。
忙碌了一天,肚子也饿了,许诺拿了点吃的跑去角落里,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的时候,背后忽然贴上了一个手掌。许诺吓了一跳,一口食物噎在了喉咙里,他扶着桌沿咳了半天,回头一看,竟然是。
“是你?”许诺终于把点心咽了下去,笑嘻嘻地端给了他一杯水,他说了声“谢谢”,一饮而尽。
“怎么不能是我?”
许诺打量了一下,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晚礼服,高雅得如同黑天鹅,这种场合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来,许诺脑子一转,大概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说道:“无聊?”
“也许吧。”
许诺是笑着的,他稍微歪一下头,因为身高差,眼睛也微微垂着,看上去十分温柔:“可惜,我现在好像还没法儿离开。”
左右看了看,说:“今天你在台上都讲的什么呀?这些无聊的老男人会听你的话才怪。”
“呃……”许诺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我第一次上台讲这种东西,忘词儿了,哎……就这样吧,把自己想说的说完就可以了,不指望别的了。”
“可是我挺喜欢的。”说,“知道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