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薛大将军远在辽东,”陈侯本就觉得薛讷年轻文弱,不似武将,听了这话,更觉得靠不住,“若要回师少则三个月时间,届时危局已成,又有何用?我洛阳守军只有数千人,要分兵别处,势必城中亏虚,歹人若是强攻,又当如何是好?”
“何须真等我父亲调兵?消息送出河南道,便可传至河北道,继而传至全国,父亲只消派出先头部队疾速回师,便可恫吓别怀异心之人。更何况,我们不守洛阳城池,并非不守洛阳之地,而是要守这里。”薛讷说着,将修长指节重重扣在了舆图上洛阳的西侧,靠近函谷关的黄河之滨。
“陕州?”众人定睛看清薛讷所指的位置,异口同声发出了疑问。
薛讷颔首一应,继续说道:“此地地形独特,濒临黄河,两侧山峦绵延,形成一个壶口,史元年的贼众若要攻打洛阳,必要经过陕州。只消我等守住这得天独厚的要地,洛阳必定无虞。不仅如此,陕州之北有座中条山,山间有条樵夫砍柴的隐秘小道,只消三两日的脚程便可穿山抵达绛州。如若我们能够联合绛州守军,便可向驻扎凉州的左相姜恪求援,而且能切断史元年的退路。一旦时机成熟,更可以出兵直插函谷关之背,与陕州守军两面夹击,届时乱贼便被堵在这两山之间的狭长地带,成为瓮中之鳖!”
听了薛讷的计策,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言声,李弘心下有了筹算,问道:“慎言此计,右相、李将军与陈将军以为如何?”
“这……”陈侯忍不住先开口道,“此计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只是薛明府年少,所知道的更多是兵书所记,而无实战经验。末将奉命守洛阳城近十年,对二圣安危与城中百姓责无旁贷,当拼死守之,绝不轻易外撤,请太子殿下三思。”
是了,薛讷年轻无战功,说得再天花乱坠,亦难被这些将军相信。李媛嫒望向父亲,希望他能替薛讷说几句话,可那李敬业垂头思忖,根本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似是亦对薛讷的计策有良多疑虑。
樊宁忍不住“嘁”的一声,冷笑道:“这位将军的意思,是说薛郎的计策犹如赵括,是纸上谈兵吗?昨夜我等拼死保卫二圣之时,你们可还在水里晃晃悠悠泛舟呢!”
李弘一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龃龉,转头问阎立本道:“右相德高望重,乃我大唐柱石,方才慎言之计,右相以为如何?”
“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阎立本捋须眯眼,看了看薛讷,徐徐说道,“老臣只会舞个文墨,兵家之事着实不大懂。但先帝曾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将领若只知守二圣,而不守天下,则非忠臣良将……兹事体大,殿下难以决断,何不问问二圣的意思?”
阎立本说罢,冲李弘一挤眼。李弘一怔,方明白了他的意思,能身居右丞相之位,又哪里是只会舞文弄墨,他悄然一笑,点头道:“确如右相所说,此事太过重大,还请各位卿家随本宫一道前去,等父皇母后定夺罢!”
说罢,一行人等乘车从东宫出,往紫微宫去向二圣请示。待李弘禀明前因后果后,李治与武后召众人入殿来。顽疾缠身,令这方过不惑之年的帝王看起来面色不佳,但他的神情姿态依旧威严沉定,穿着天子服制,与武后并坐在高台之上,看到他们,众人心底莫名有了底气,再不似方才那般慌张,齐齐上前拱手道:“拜见二圣!”
“免礼平身,”李治示意众人起身,徐徐说道,“方才弘儿已将诸卿争论之事,告诉了朕与皇后。皇后与朕所想一致,命书记官草拟诏书一份……弘儿,你读与众人听罢。”
李弘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制书,薛讷一行忙再度跪地叩首。李弘手捧制书,面对众人念道:“贼首史元年集众作乱,兵压神都,情势危急。我大唐戎马立国,德服四海,朕与皇后自当以百姓为先,以天下为重,今兹授朕之兵符,以李敬业为主将,薛慎言为副将,权代戍卫东都统军之职,除一千禁军留守洛阳外,其余部众及援军皆可自由调派。”
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二圣便决定放弃这固若金汤之城,将天下与百姓凌驾于个人安危之上,洛阳城守将陈侯急切拱手道:“陛下,这……”
李治示意陈侯稍安勿躁:“非常之时,非常之将,陈卿莫要多思。薛慎言年少聪敏,将门虎子,昨夜守卫宫城,鞠躬尽瘁,又以智谋助禁军退洪水,朕颇感欣慰……此番务必好好襄助李将军,早退贼兵。”
“是,”得到了天皇的赞赏,薛讷心下说不出的澎湃,再拜道,“臣,臣愿为大唐战死,只是仍有一不情之请。求陛下授樊宁军职,让她与臣同在军中,有她的聪明机慧在侧,臣必能一举击破贼兵!”
薛讷这话,令一直跟在其后的樊宁臊了个大红脸,但她也明白,唐军治军严格,若无军衔,根本不可能混入军营。昨晚情势非常,她已崭露头角,眼下薛讷在御前提出这要求应当不算过分,哪知李治咳喘了几声,面色十分难看,低道:“我大唐……尚未到需要妇孺上阵杀敌的地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