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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身死

虽是远远观望,但到底是叫人瞧了去。一些个在医院里帮补的妇人,见我好生面熟,遂招呼我上前,只道沾沾新人的喜气,我自是不好推脱。踉跄着,被一众热情的村民安置在一临近新人的圆桌上,看着这满目的红,满桌的菜,满屋的人,热闹非凡!

这桌上妇人一多,自是要说道说道,闲言碎语里头,我倒是听出了些门道。论及今日里这位新娘子,据说曾为上海一富家千金,后因家道中落,为父抵债,被迫沦为大上海歌舞厅的歌女。因生的样貌极美,唱的金曲繁多,虽未有娴静雅致、卓然于世的清冷气质,但那副人间富贵花的艳丽扮相,终是致使追求者不乏几许。

但就是这样一位明媚佳人独独喜上了舞厅的一名保安。天涯歌女心事多,又与谁人说,谁又能懂。她唯把眼泪流在落幕后,闪亮称号多少,留下金曲多少,寒衣终不能送情郎。

这二人兜兜转转,几经波折,在上海彻底沦陷前,终得以摆脱世事束缚,若执子之手便是要与子偕老的。不惧闲言碎语,不畏世态炎凉,不恐人情冷暖。她在这民不聊生,暗淡之日,终有归处。他在这乱世之秋,月圆之夜,终将心安。他们必定是有故事之人,种种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剧情,想必外人自是不知,却道他们二人终成眷属实乃不易。

席间欢声笑语,语笑喧阗,推杯换盏。难得在这纷扰的时岁里填上一抹喜头,我也不由的多酌了两杯。待华宴散场,人声淡去,漏尽更阑,我辞了欲送我离去的妇人。提着三分醉意,踩着星辉,悠悠踏上了归途。

时而低头看看路边的小植,时而抬头瞧瞧天边的明月。今个儿夜里,似乎有些冷。也分辨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上冷,一步一徘徊。远远的便瞧见,前方那一排溜的木板房,眼见着离中央医院的驻地又近了些。我紧了紧身上套着的呢大衣,步子又提了提。

忽而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就在眼前二十米开外,毫无防备的炸开。耳朵随即震鸣,嗡嗡作响,身子也不免受些波及。这些天的直观感受,让我立马知道,这是敌机又开始了轰炸。我立刻反应过来,作出防备,试图寻找一切可能躲避的藏身之处。弯腰,浅蹲,翻身,窝进田埂上一处沟槽之中,眼睛密切的注视着上空的动向,以便随时转移阵地。

一颗又一颗炸弹被投放在我眼前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溅起了一层又一层尘土,随即警报拉起,探照灯亮起,人员调动起。这时,早已身处防空壕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天空;意外身处空地的人们,健步如飞地寻觅着庇护。

又一颗飞弹在我不远处崩开,我愈发谨慎的盘踞在这处凹槽里,纹丝不动。唯恐稍事不慎,便断送了性命。那声响越发缜密,响动越发剧烈,终有一弹药在距我五米处炸开,余波四散开来,我瞬间被震出了二米远,意识顿时丧失。

一整片黑暗毫无悬念的向我袭来,我仿佛顷刻间又走进了那个遥远而又温暖的梦中,先前那些未完待续的篇章又接着一幕幕上演,一帧帧我还未曾忆起的往事,涌上心头。此时,那甜蜜的温暖瞬间化为刺骨的寒冷。

我忆及,他曾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夜,向我信誓旦旦的承诺过,一旦待我考取研究生,便会领着我去拜见他父母。我们二人之事,或许终将定夺,终成正果。

2020年,我通过了研究生统考的初试,原以为接下来一切皆会顺遂,读研之路已然不费吹灰之力,我的所有付出终有回报。不想,最终却惨败在了复试一关。后来,我索性将一切的希望寄予调剂一途,却不想终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调剂系统开放的最后一日里,我已无一丝考取的迹象。当天,他毫无征兆的提了分手。

我全全没料想到三年来的真心付出,全心投入,悉心照料,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一直以来,我都迷信好梦成真。可是,好梦其实是用来碎给我们看的。

他的选择正是赤裸裸地向我阐述着一个冰冷的现实:实际上,他想要求娶的不过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罢了。不需要多喜欢,只需要多合适;不需要多漂亮,只需要多自知;不需要多有钱,只需要多体面。

妾娶于色,妻娶于贤。他曾不止一次提及。他不需要好看的皮囊,也不需要好看的灵魂。他需要的是一位端庄体面,大方温婉的妻子。他要的不过是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闺秀,不稀得勤俭持家的小家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