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亡故,岁岁除夕,他从未缺席。
高楼上,城中屋脊起伏,近处街巷交错,都在她的眼底。人声喧嚷的街巷尽头,他刚一出现,便被她纳入眼中,从此再不肯舍去。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旁人如何看他,她都能认出他。哪怕他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哪怕他落拓潦倒、恶浊邋遢,她也能在百千佝偻褴褛者中,一眼认出他。
是日复一日的思念,回肠百转。
无数个长夜漫漫,幻梦萦回,都是他的模样。是少壮矫健,是年迈蹒跚,是痴肥臃肿,是衣带渐宽,是鲜衣怒马意气盛,是心灰意懒神魂乱,是山野江河中茕茕孑立一蓑孤影,是衣香鬓影间花团锦簇宾客盈门。她构想过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模样下的重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脑海中推演百遍,又怎会认不出他?
她本以为能在不合宜的重逢时泰然自若,却还是乱了阵脚,只能竭尽全力去掩饰心中汹涌。可她已不如三年前那般游刃有余,抑或在他面前她即便用尽全力,也会露出马脚。
本该平稳送出的碗,偏偏因慌乱的力道,推落了竹筷;本该不予理会的疑问,偏偏因做贼心虚,答了假名假姓。本该不再看他,可又怎能不去看他。他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磋磨,才会落得如此模样。
他没来迟。
他当然没有来迟。
是她现身太迟。
冬风卷尘埃,凄寒将熙攘掩去。
万籁俱寂,乾坤之间,恍若仅余彼此。
她再做不到隐忍不发,将僵涩的脚微微前挪,在满是尘土的地面留下烙印刻痕。
却只挪出半寸。
“轻轻。”
一声轻唤,破开梦幻泡影间的一世空寂,将她拉回熙攘凡世。
善堂中有人提剑而来,在她身畔停住。
她收回脚,转身含笑应答:“谢大哥。”
谢见微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祝眠身上。继而自她手中接过饭碗,送入祝眠手中。是江湖世家自幼熏出的修养,哪怕面对衣着破旧的乞丐,亦是双手递送,言语客气。他由衷关切低语:“落在地上那些不必去捡。吃碗热的吧。”他没认出祝眠。向祝眠一笑后,才又向她道:“江小姐醒了。”
余光中,祝眠茫然无措地望着她。
可谢见微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谢尧因被祝眠重伤,久治不愈,背负骂名含恨而终,谢夫人郁结在心,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谢华君回宁州后,对流言半信半疑,至谢尧夫妇身死亦不肯见。此后谢见微为避男女之嫌,孝期未过,便将谢宅让与谢华君独居,自己孤身一人离去。为谢尧洗雪骂名之前,顾虑连累友人名声受损,不肯受助,漂泊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