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小主正式进宫的那日,是个天高地阔的暖春。
宫里的长春花开满了庭院,我站在宫墙上,望着宫外,一辆辆马车停在了午门外。紧接着便看见一个个穿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提着裙子从马车上下来,跟在内侍的身后,依次低头迈进了大红宫门。
她们脸上或紧张谨慎,或喜笑颜开,抑或昂首挺胸,唯一相似的,是那张年轻的带着希望的面庞。
叫人既能被这美好的期盼感染,而同时又生出些落空的唏嘘。
因为新人的到来,往常冷寂的后宫也多了些人气。
坤宁宫每日多了一项工作——晨省,每日早上,一群宫妃定时定点到坤宁宫给我请安。起初她们大抵听过些传闻,对我这个没有什么背景却稳坐中宫的皇后多少有些忌惮,行事说话都分外谨慎小心,可到了后面才发现我这个皇后并不太实至名归,也向来不立规矩,渐渐的也就放松了下来。
这些妃嫔里最讨我喜欢的是韩婕妤和张才人。韩婕妤家里是西北武将出身,自小被当男孩养大,性子豪爽,还舞得一手好剑。而张美人与我则是同乡,姑苏过来的小家碧玉,家境不显,父亲是个从八品的小文官,但胜在为人天真烂漫,叫我总生出些照顾小妹妹的怜惜之意。
其他几个高位妃嫔大都性格温婉,谨慎少言,平时也并不太做声响,晨省后若无要事,便会各自找理由退下。
深宫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安和许多,不过或许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这个皇后并不大称职,起初的每日请安被我改成了每月初一、十五请两回。
我愈发惫懒起来,若非必要,甚至连坤宁宫主殿都不怎么出去。不过韩婕妤时常拉着张才人来找我,非要拉我出去走走。我被闹的没有法子,被她们得逞了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我这把老骨头比不得你们小年轻。”
每到这时,韩婕妤就会笑嘻嘻挽住我:“娘娘分明就比我们只大个六岁,哪里就老了?”直叫我拿她没有办法。
一批新人进宫,圣上自然是要雨露均沾。只是没想到过了一月,宫里最受宠的依旧是许贤妃。除了几个高位的四妃九嫔会轮流一月一日侍寝,李瑾大半时间还是歇在贤妃那儿的。而像张美人她们这些份位低的,进宫两个月了都还没能得垂怜。
不过她们到底年岁小,对此事似乎也不太上心,成日只是来坤宁宫找我,讨论新得的什么绣花花样、抑或宫里厨子新做的点心。
两人一吵一闹,竟然也神奇般填满我的生活,也就这般打发了漫漫寂寥的深宫生活。
这日天气好,韩婕妤便提议到御花园散心,花园里新种了一批牡丹,开得格外艳丽动人。
我赏着花,听见韩婕妤同张美人两人叽叽喳喳地在我身后说着什么,忽然争辩起来,不由摇头一笑,到底还是孩子气。
我刚摸上一朵绿玉,正在说话的张美人声音忽然止住,韩婕妤奇凑过去问道:“看啥呢——欸,这不是皇上——”
张美人连忙捂住她的嘴,回头冲她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微微侧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不远处的假山石下露出一角凉亭,亭下立着一明黄身影。他正低头看着爬在桌上闭眼小憩的美人,这美人一身水晴色宫装,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只是好似睡熟了,也没察觉到旁边有人,还翻了个边侧趴着,露出娇憨的睡颜。
李瑾没有惊扰她,只是静静看了会儿,才解了身上的外衫,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坐在那女子的旁边,伸手拿过来旁边反扣着的书,自顾自读了起来。
张才人侧目望了许久,才怔怔道,“瞧着圣上跟贤妃娘娘相处不像君主跟后妃,倒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韩婕妤忽然低头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她这才慌忙反应过来,转头对我结结巴巴摆手解释道:“娘娘赎罪,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眉目温和:“贤妃同圣上自小青梅竹马,情谊自是不同旁人。”
张才人见我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舒了口气,连连点头,而目光却忍不住又往亭子那边望去,只是飞快瞥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耳廓微微发红,手上摸着一朵赵粉,扭捏问道:“娘娘,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