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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琳是山东人,可她一点儿也不像山东人。她的普通话很标准,说话温柔,长得也算漂亮。唯一的遗憾是她脖子那里有一大块黑色的斑,很大的一块,乍一看你会吓到。

“这是胎记。”琳并不介意我盯着她看的不礼貌行为,而是摸着那个斑,主动对我说,“与生俱来的。”

“为什么不做手术?”

“这里不好做。”琳说,“现在也习惯了,没什么。”

我看着她微笑。

她说:“李珥,你知道吗,你的笑真让人招架不住呢。”

“是吗?”我说。

“你真是个招人疼爱的小姑娘。”琳说,“我要是男生,就追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做害怕状,配合她。

她哈哈笑。终于有点山东姑娘的样子。

那阵子图书馆来了很多的新书,旧书也要做重新的整理,那个周末我跟琳一直在图书馆里帮忙,我对一些花里胡哨包装精美的新书不太感兴趣,相反,对一些薄薄的旧版,或者早已经绝版的书甚为欢喜。我执着地相信每一本旧书里都藏着许多人过去的时光和旧事,世人的眼光曾在这上面流连,驻足,情感与文字反复纠缠,永远不得释放。

夜里九点多钟,我和琳洗干净手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琳建议我们去下馆子,好好慰劳一下我们的肚子。我说不用了,我回宿舍还有事。琳有些爱怜地看着我远走,我回头跟她挥手的时候,她还站在远处爱怜地看着我。琳没有男朋友,周末的琳是寂寞的,我其实很愿意陪她吃一顿饭,但我不想让她请客,而我自己又请不起客,所以,只能这样了。

我回到宿舍吃了一些饼干,喝了一点儿水,觉得好过多了。同宿舍的女生没有一个人呆在宿舍,她们已经很快找到各自的精彩。我靠在床上,跟自己做很激烈的挣扎,这一天,我把自己搞得如此之累,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挣扎,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他早就已以忘了吧啦,我早就应该洗洗睡了,闭上眼睛,甚至连梦都不要再做,可是我做不到,差不多只是三分钟的时间,我已经从这种无谓的挣扎里败下阵来。我换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套上我粉红色的y猫的运动衫,背上我的包,打开宿舍的门,出发。

十月的夜的校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让人沉醉,想哭。我怀着一种沮丧的心情走在路上,人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纸,无法自控。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琳,琳和一个胖胖的高个子的男生,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我看到那个男生试图去牵琳的手,但被琳轻轻地推开了。我看到琳有些抗拒的倔强的背影,我想我清楚,琳是不会喜欢那个男生的,琳只是寂寞,她只是想有个人陪她吃顿饭,可我呢,我自己又是为什么呢,我被自己不可理喻的行为伤得伤痕累累,并无从救赎。

城市最后一班地下铁在我的身后呼啸而去。我顺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地面,看十月上海陌生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房顶上放烟花的那个夜晚,我愿意相信点亮夜空的每一抹小小的烟火都末曾熄灭,它们最终升上天空,化做今夜的星辰。只是那些放烟火的人,早已散落于茫茫人海,不知去向何方。

我推开酒吧的门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和我上一次去那里相比,酒吧里显得热闹和杂乱了许多,有乐队在演出,一个女生在台上热热闹闹地唱:……,我看来看去看那张照片最好,你和我拍来拍去拍到容颜都苍老,如果不自寻烦恼没有什么值得哀悼,我和你爱来爱去是否为了凑凑热闹,看日出日落没有什么大不了……

摇晃的灯光摇晃的人影,我看来看去,没有看到许弋。一个服务生经过我的身边,我拉住他大声地问:“请问,你看到许弋么?”

“许弋啊?”他看着我,暖味的笑着,手指往角落里:“喏!”

我调过头去,终于看到他,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许弋,我心心念念渴望与他相亲相爱的许弋,他正紧紧地拥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绿色的长裤,红色的上衣,她闭着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里无限制地滴落。他在吻她。

不,应该说他们在拥吻,深深的,沉醉的,旁若无人的。

我聋了。听不见任何的音乐了,我僵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碎裂,无从收拾的惊慌和悲凉。我对自己说,李珥,这是你自找的,这是你必须承受的一切。

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