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村。”她一字一顿,轻轻念出来,“九龙村。”
火车从南方驶向北方,开了一天一夜。
许菡窝在靠窗的位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女警骑着车追蔡老,被横开过来的小汽车撞飞出去。许菡跑上前,看到她倒在血泊里。一眨眼,她的脸又成了吴丽霞的脸。
“长春——长春站要到了啊——长春——”
慢慢从梦中醒来,许菡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听到周遭压抑的嘈杂声,还有身旁的蔡老轻微的鼻鼾声。乘务员推着盒饭车走过车厢,混浊的空气里飘着腊肉的香味。
“长春——长春站——”
揉了揉眼角,许菡坐起来,望向车窗外边。远处是山,近处是雪。白茫茫的一片,偶尔露出几叶红色的屋顶。高压电塔孤孤单单地站在满目的白色里,架起电线,头顶灰色的天。在玻璃窗上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她偏首去推蔡老的胳膊。
“长春到了。”
东北的冬天很冷。在站台上走了不过五分钟,许菡的手便冻得发疼。蔡老搓着手,带她到路边的餐馆吃了一盘窝窝头。
夜里他们在一间宾馆落脚,蔡老搁下行李就出了门,一整晚没有回来。许菡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脚压在膝窝内侧,时不时挠一下,冰冰凉凉,又痒又疼。
第二天一早,他拎着馒头包子回来,满嘴过了夜的恶臭。
“丫头,我打听过了。”他盘腿坐到床上,抓起两个馒头递给她,裹着袜子的脚和嘴一样臭,“小两口生不出娃,怪挑的,要买个男娃。我问女娃要不要,他们不要。结果给来他们老家探亲的另外两口子听见了,说要女娃,得先见见你。如果喜欢,就买了。”说着又咬了口包子,“这两口子年纪大了,南方农村来的,看样子也没几个钱。要是他们买你,估计没几天就会带你回南边儿去。你先跟着他们,等到了火车站,再偷偷跑。记住这地方,跑出来了就来找我,晓得吧?”
许菡抓着馒头,没有咬:“那钱呢?”
“废话,钱都给了,当然就是我们的了!”嘴里的肉末溅到她脸上,蔡老瞪她,用力推了把她的脑袋,“曾景元咋还老说你聪明?我看你啊,蠢得很!”
擦擦干痛的脸颊,她垂眼看向馒头,一个字也不说。
下午三点,他们捡了些行李,赶上去二道白河的最后一班客车。
司机从南方来,当过兵,东北的口音,一路上同前排乘客聊着他在长白山见过的熊,没有片刻的歇息。许菡挨着蔡老坐在后排,听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
不过四点,窗外的太阳就落了山。她在余晖中侧过脑袋,余光瞥见一只小狐狸从车子后头跑过去,飞快地扑进了雪地里。
她看着它离开的方向,缓缓合上眼,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要买许菡的夫妇姓胡。男的叫胡义强,女的叫胡凤娟。他们都是胡家村的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慈眉善目,和大多南方人一样矮小。
蔡老把许菡领到他们跟前时,胡凤娟的表妹也站在一边,拿挑白菜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看着是挺好。”她说,“没什么病吧?”
蔡老啐了一口:“你自个儿出去问问,我几时卖过有病的。”
“那,那怎么不讲话呢?”胡凤娟立在顶灯底下,小心翼翼地瞧着。
推一把许菡的肩膀,他冲她抬抬下巴:“丫头,叫阿爸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