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述走到跟前,想看看桔年拜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是土地公公、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还是灶王爷?不但要初一、十五地供奉着,年夜饭也得他老人家过目后才轮到饿肚子的凡人,就连今天这不算什么日子的日子,都还要香火伺候,说不定一年到头都是如此,究竟什么神仙能享受此等待遇。
他凑过头过去研究了一会儿,却发现这神龛有点儿古怪,因为在他这个无神论者仅有的经验里,既然供奉着什么,总要有点儿暗示,比如观音、佛祖像什么的,再不济也得有张画着神仙的画吧,可这儿除了个香炉之外什么都没有。
韩述心下有些纳闷,不过联想到她之前拿着条吃了一半的鱼都可以“虔诚地”忽悠神灵,在其他地方偷工减料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促狭地指着天偷偷问桔年:“那位同志对你的鱼没有什么意见吧?”
他以为桔年会回他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的,但桔年没有跟他计较,一反常态地从旁边取出了三支香,递到韩述面前。
“干什么?”韩述做出个退避三舍的动作。
桔年说:“你也上炷香吧。”
她竟然用的都不是一个询问的语态,而是一个祈使句,仿佛在跟韩述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她明明知道韩述一直反复强调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韩述连连摆手,也有些狐疑,她供奉的到底是谁?是神,还是逝去了的人?他顿时心里有些发毛,很自然地想到了巫雨,可是她明明都不肯承认巫雨已经死去,又怎么会天长日久地为他焚香祈祷。
他拒绝道:“我不习惯这套,你自己玩就好,何必拉上我呢。”似乎是怕她不快,他又补充,“我只会给我死去的亲人上香。”
桔年的手一直都没有撤回去,她已经听到了韩述说什么,却仍旧是没有什么起伏的那句话,“上一炷吧。”
除了请他远离她的生活,桔年很少要求韩述去做什么,她看着他,韩述在这样的眼神下有些无措,最后还是服了软。他想,不过是个形式而已,管它是什么鬼神,就当是让她高兴吧。于是韩述苦着脸照办了,接过香,桔年低头划着火柴。当他终于极不熟练地把香插在炉里的时候,桔年的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前方一个虚无的地方,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已经平静下来的悲伤。
韩述试图阻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向自己蔓延,他拍着落在手背上的香灰说:“拜拜也好,反正我最近倒霉得很,什么都不顺利。我干妈的身体看来是回不了院里了,这下唯一一个能帮我说话的人也没了,昨天我们的代理检察长无缘无故叫我出去喝茶,话说得漂亮,我也不糊涂。别人那是催着我往市院走呢,还暗示城西院这边我该让出位子来了,建设局的案子也会由其他同事接手。这算什么,现在春节长假都没过,他甚至都还没走马上任,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让我滚蛋,他也不想想,这几年城西院拿得出手的业绩里有几个不是我啃下来的,我到底碍着谁了我。”
他说着自己的牢骚和郁闷,但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于是自我安慰道:“算了,也怪不了他,谁让我们家韩院长的手伸得长,迟早的事罢了。市院也没什么不好,嫡系,大把好差事等着,我犯不着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累死老胡他们这些接手的家伙。”
他虽一再往好处说,可那不是滋味的感觉傻瓜都听得出来。没受过挫折的人,轻轻摔一下就会觉得很疼,何况他还对那个案子那么认真。
“对了。”他又看了桔年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道,“唐业现在已经被拘留了,你知道吗?”
桔年果然一震,忧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其实也不该意外的。唐业早有预感,她更是无能为力,只得郁郁地应了一声,“哦。”
韩述为自己撇清,“别以为是我整他啊,说真的,我干妈病得不是时候,就连暗地里也护不了他了,也合着是他倒霉。我这一走,老胡他们如果不接着查到底,王国华已经挂了,这个黑锅唐业那小子算是背得惨了。”
他的言外之意无异于提醒桔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桔年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走开去忙着收拾一些非明常用的东西。韩述的话确实让她心烦意乱,唐业的遭遇不得不让她难受和担忧。她匆匆地在房间里走进走出,手一时也不能停,一方面忙碌可以让她心里不用再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东西,另一方面也可以绕开韩述这只越赶越起劲、惹人心烦还在嗡嗡叫的苍蝇。
好在没过多久,来串门的平凤拯救了她。韩述见桔年有了客人,他也不好意思在桔年之外的人面前展示他的无聊,只得悻悻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