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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当年此处定三分中

崔轩亮暗暗揣想,按着荣夫人的说法,这日本宛如幺儿,朝鲜却是家中行二,当即道:“这……这老幺对老二,应该不怎么尊敬吧?”荣夫人叹道:“岂止不尊敬?近千年以来,我国上下始终认为朝鲜毫无主见,实不配称作一个国家。”

崔轩亮干笑道:’他们干什么了?为何要被你们耻笑?”荣夫人静静地道:“朝鲜采用的纪年,穿戴的衣冠,沿袭的科举,可无论怎么模仿,他们都不是人。所以日本上下始终轻视朝鲜,当他们是的附庸,可有可无。为此朝鲜君臣也恨透了日本,近年朝鲜国王明‘训民正音’,使朝鲜有自己的文字,或多或少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崔轩亮叹道:“你们日本人说话可真难听,不怪朝鲜人讨厌你们。”

人自尊自大、日本人自卑自强,可怜朝鲜既没有的地大物博,也没有日本的海洋庇护,一面得应付大哥的拳头,一面得忍受小弟的讥嘲,长年处于夹缝中,难免要自怨自艾了。崔轩亮呆呆听着,又道:“荣姊姊,若是和日本相争,朝鲜会站到哪一边?”荣夫人道:“他没得选。每回老大与老幺相争,无论输赢如何,受害最深的一定是他。”

崔轩亮愕然道:“为什么?”荣夫人道:“在平日看来,做大哥的必是面目可憎,颐指气使,自尊自大。二哥虽有反抗之心,却因孤掌难鸣,只能忍气吞声。是以每到了老幺不服管教、向着大哥咆哮叫嚣之时,做二哥的必然见猎心喜,就盼老幺能大闹一场,也好让大哥收敛些,是以多半会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可一旦事情真个闹得不可收拾,第一个害怕的定然也是这个二哥。”崔轩亮皱眉道:“他怕什么?带头闹事的又不是他!”

荣夫人道:“身为老二,天生就没有靠山,真要闹到大哥震怒动手,老幺一定掉头就跑,逃个无影无踪,只留下二哥独自挨揍。是以每到了生死关头,做老二的别无选择,一定会回到大哥身边,向着小弟冷言冷语,奉劝他乖乖听话,莫要自寻死路云云。”

崔轩亮苦笑道:“那……那老幺不是气坏了么?”荣夫人道:“没法子。家中的老幺多半二哥是墙头草,风吹两头倒,没点用处。可在大哥的心中,他也不会感激忠心耿耿的二弟,他只会记得向自己吵闹咆哮的老幺,觉得这个最小的弟弟敢作敢当,比起唯唯诺诺的老二,怕还强上许多。”

崔轩亮苦笑几声,又道:“荣姊姊,我看你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我认得的几个朝鲜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办事也厉害得紧,可不像你说的这般差劲吧!”荣夫人道:“我并没有说朝鲜人差劲。他们只是沉潜而已。身为老二,他们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几千年来都隐藏着自己的本事,以免引猜疑。”崔轩亮惊道:“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那……那要是这个二哥下定决心造乱,那便轮到他称王了吧?”荣夫人摇头道:“恰恰相反,要是老二造反,那得利的也只是老幺,绝轮不到二哥出头。”崔轩亮讶道:“为什么?”

荣夫人道:“老二不是老幺,他没有任何靠山,所以一旦决心向大哥挑战时,那就不是小孩儿拌嘴而已,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搏,这时老大也不会对他客气,一出手便会取他性命。试问两位兄长一个惨死、一个重伤,这不轮到幺弟当家作主了么?”

崔轩亮幡然醒悟:“难怪……难怪我从没听说朝鲜要进犯……”荣夫人道:“千年以来,朝鲜便不打算争夺老大的位子。朝鲜打一开始,便选择做老二,对事事礼让容忍。只不过它再谦卑十倍,也无法忍受日本爬到它的头上。”崔轩亮皱眉道:“为何要这样?”荣夫人道:“老二与老幺的争竞,个中的苦痛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试想老二输给了家大业大的大哥,还能说是自己身材不如人,情有可原。可要输给了两手空空的小弟,那便不是身材不如人,而是脑袋不如人了。”

崔轩亮颔道:“难怪……难怪那个明国勋这般痛恨倭寇,原来是这个道理。”听得“倭寇”二字,荣夫人慧眼低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道:“公子爷,你觉得朝鲜人喜欢么?”崔轩亮吃了一惊,忙道:“这……我……我不知道……”荣夫人幽幽地道:“公子爷,我猜朝鲜人并不恨,可也称不上感激二字。我想‘怨’这个字,也许恰当些。”

听得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了,崔轩亮自是满身冷汗,老陈、老林也是低头无语,只听荣夫人幽幽地道:“比起日本,朝鲜对真是忠心耿耿。几千年来,它不曾背叛过这个大哥,也不曾入侵过,每当有外敌进犯中原,他甚且会与兄长并肩抗敌,纵使自己身受重伤,也是义无反顾。可你晓得,每当大哥掌权了、强大了,他是怎么对待自己这位亲兄弟的?”崔轩亮身子抖,颤声道:“怎么对待……”

荣夫人轻声道:“好点的时候,那是忘记了。坏点的时候,则是率众来并吞他的家产,这就是朝鲜忠心耿耿的代价。”崔轩亮啊了一声,他握紧了拳头,大声辩驳道:“才不会!咱们人最仁厚了!才不会这样忘恩负义!”荣夫人淡然道:“青史所载,累次进犯朝鲜,前有汉武帝,后有唐太宗,历代兵祸,不胜枚举,公子爷何须强辩?”崔轩亮怒道:“我才没强辩!反正……反正你看着!总有一日,咱们定会倾全国之力,给朝鲜一个大回报!”

两人静默下来,已有话不投机之感。荣夫人轻声道:“公子爷,你生我的气了?”崔轩亮哼了一声,道:“姊姊,你长得漂亮,待人又温柔客气,可你老骂,那便比骂我还教我难受。”

荣夫人微笑道:“崔公子别动气,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故事?”崔轩亮微微一愣,道:?“是啊,你……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屋外雨势不见分毫减缓,反而越猛烈,面前的荣夫人静默下来,她不再煽火煮茶,只凝视着屋外,轻声道:“千年之前,、日本、朝鲜,三国间曾有一场大兵灾,当时贵国与新罗联手,将我国天智天皇的舰队击溃于白江口,此后朝鲜屈膝、日本臣服,也定下了三国的顺序,只是从那年开始,三国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直到现今。”

崔轩亮少读史书,自也不解这些千年往事,喃喃道:“姊姊,你到底想说什么?”荣夫人轻轻一笑,来到崔轩亮身边,附耳道:“永乐帝已死,魏宽也垂垂老矣,再也无力统治梦海……”她俯身向前,眼中现出一抹兴奋光彩,道:“崔公子,你想要与我一起逐梦吗?”崔轩亮吓了一跳,愕然道:“什么梦?”

荣夫人微微一笑,道:“梦海之梦。”话声甫毕,突然将崔轩亮压倒在席上,老陈、老林大吃一惊,喝道:“你想干什么?”荣夫人把手一扬,抽出一柄匕,抵住崔轩亮的喉头,微笑道:“崔公子,把钥匙给我。”

崔轩亮如同五雷轰顶,立时想到怀里的那柄钥匙,寒声道:“姊姊,你……你不是我的朋友么?”荣夫人架住了他,随即伸出手来,慢慢探入崔轩亮的怀里,附耳一笑:“崔公子,我并不想害你,我想做的,只是要打开梦海的宝藏。”

崔轩亮全身抖,自己稍早给歹徒蒙骗,意外闯入尚忠志府里,一片紊乱中,什么都没拿到,却只捡到了一把钥匙,那时随手放入怀中,并未深思,孰料这柄钥匙竟然关系到了梦海的宝藏?荣夫人压在崔轩亮的身上,一边探手怀中,掏摸寻找,一边附耳含笑:“崔公子,老实跟你说吧……天下所有人都在探寻梦海宝藏的真相,可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尚忠志,你可晓得另一人是谁?”

听得尚忠志涉及其中,崔轩亮不觉牙关战抖,已知此事大大不妙,颤声道:“是……是谁?”荣夫人轻声道:“是魏宽。”崔轩亮哭丧着脸,道:“魏叔叔……”荣夫人柔声道:“崔公子,魏宽已经老了,他必须把岛主之位交出来。我从少女时便在等这一刻,足足等了二十多年……你晓得么?只消让我打开梦海的宝藏……三国从此便能合为一体……”说话间指端冰凉,终于触到了那把钥匙,崔轩亮忍泪道:“姊姊,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