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一路引领,大船也已缓缓靠向岸边。只见港边立了木招,写着“烟岛北震字”,泊船处另有一面木招,上书“庚午埠”,崔轩亮左顾右盼,现此地早给船只泊得满满的了,船舷右方停着一艘商船,正是方才见到的大食船,水手们头裹白巾,身穿白袍,忙进忙出,全在扛货下船。船舷左侧另有一艘船,甲板上却不见货物,只站了一群男子,人人足踏木屐,腰悬长剑,全不像商人打扮。
崔轩亮微感纳闷,凝目去望,却见这艘船的桅杆上高悬了一道旗帜,正面绘了一朵菊花。忙道:“这……这是哪国的船?”王魁道:“这是东瀛人的船。”崔轩亮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魁指着对面桅杆,笑道:“瞧,这东瀛人以菊花为记。十六瓣菊是日本皇徽,八瓣菊则是赏赐给地方大名的。你瞧他们的菊花共有几瓣?”
点苍小七雄兴冲冲来数:“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八瓣!”王魁笑道:“瞧,这是八菊花,这自然是东瀛大名的船了。”崔轩亮茫然道:“大名?名气很大么?”王魁颇知东瀛事,当即解释道:“大名就是武家诸侯,便像咱们的关内侯一样。”
崔轩亮哦了一声,凝目望去,只见菊花王纛迎风飞舞,一旁另有面较小的旗帜,上有徽章,见是个八角形,内有三条杠,活像个“三”字。他咦了一声,道:“那……那个‘八角三’又是什么?”这一问便把王魁问倒了,他沉吟半晌,辨认不出,只得转望天绝僧,道:“老弟,这是哪一家武士的家徽,你认得出来么?”
家徽又称“家纹”,乃是各地大名的徽章,各以天地山川、花鸟兽形为记,可说无奇不有。天绝僧走到船舷,细望那面旗帜,当即道:“这是河野武士的家徽。”王魁喃喃地道:“你……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天绝僧道:“幕府的徽章是两条杠,称作‘二引两’,你看到的三条杠称为‘折敷三文字’,应是河野家的认记无疑。”
崔轩亮听得昏昏欲睡,便道:“河野武士?那又是干啥的?”
天绝僧道:“河野家是东瀛最为骁勇善战的武士。据说他们精通剑道,曾在‘鹰岛’击败过忽必烈的大军。”不孤子听了半晌,忽道:“这些人可不像做买卖的,上烟岛来干啥?难不成是来给魏宽拜寿的么?”
天绝僧目望河野家的家徽,只是沉吟不语。却在此时,大船已然稳稳靠港了,岸上几名汉子走了过来,先将船系牢了,随即搭来了行板,以汉语喊道:“客官们,可以下船啦。”
崔轩亮原本哈欠连连,一听此言,登时大声欢笑,便拉着点苍小七雄,喊道:“走了!走了!咱们下船玩耍吧!”一众小道士欢呼起来,正要簇拥着大少爷下船,谁知脚步才动,却给老林拦住了,听他道:“少爷别走,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正事?”崔轩亮一辈子没干过正事,乍听见这两个字,自是一脸狐疑,老林咳嗽两声,道:“少爷,咱们舱底下还堆了货,都是烟岛的一位老爷子订购的。他姓尚,是琉球人士,住在岛东的‘舜天王街’,咱们都叫他尚六爷。”
崔轩亮叹道:“好啦,知道了,我们怎么办?”老林拿出厚厚一叠纸,道:“这是尚六爷亲自写的契状,咱们一会儿得带着合同,把货运过去。待得点收无误,银货两讫了,那才算没事。”
崔轩亮听得苦差事缠身,自感心烦不已,便求饶道:“你们……你们自己不能去么?为何定要我陪着?”老陈走了上来,冷冷地道:“少爷!这些货款都是现银,不能假手外人,过去都是二爷亲自点收的,现下他生病了,你不去帮忙收钱,咱们还能找谁?”
崔轩亮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有。”大批船夫来了,当前一人名叫老黄,听他急急说道,“少爷一会儿收了钱,劳烦再去找间可靠的客店,安排二爷住下,我和老赵、老李会去守着财物,免遭小偷……”
“对了对了。这儿还有件事。”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老赵才给点了名,立时便出现了,听他道:“船上米粮清水都没了,少爷您等会儿收了钱,可得过去添购。”
“没错。”老赵走了,这会儿老李也来现身补充了:“少爷,您一会儿找好了客店,得拿着二爷的名帖,先去岛上的‘魏庄’一趟,通知魏岛主的管家一声,让他们知道二爷来了……”
“好啦……好啦……烦都烦死了……”崔轩亮苦不堪言,心里千百遍地叹息,他用力抓了抓头,道,“货呢?在哪儿?”老陈笑道:“少爷别急,这就扛出来了。”
“嘿嘿”苦力声传来,船夫们一个个汗珠滚动,驼背弯腰,从舱下扛出一箱又一箱货品,最重的是铜钱,须得三五人合力来抬,轻的则是瓷器花瓶,另还有些缎带衣料,漆器乐器,也都装在木箱子里。
正愕然间,只见老林翻开了舱板,取了些东西出来,整整绑做了一大包,挂到崔轩亮的腰上,道:“少爷,这东西给你带着。”
崔轩亮“啊”地一声,身子不觉向前一倾,险些摔跤。看那包袱虽是小小一包,分量却是沉重无比,似达三十来斤,忙道:“这……这里头装了什么啊?”老林道:“少爷忘得快了,这是二爷的金子啊。咱们一会儿要下船办事,可别让人家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