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庄稼汉茫然道:“哪里人?我……我是烟岛人啊。”崔轩亮皱眉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你是打哪儿来的?”那庄稼汉通晓汉语,可乍听此问,却是愣住了,喃喃地道:“打哪来的?我……我是打岛西来的啊。”
老陈咳了一声,改口道:“老兄,咱们问得是您祖上何处?打何处过来烟岛的?”那人总算懂了,忙道:“原来……原来是是问这个啊,我……我高祖好像是从泉州来的吧,先是去了琉球,之后才来烟岛,算算有百来年啦,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汉人慎终追远,最重认祖归宗,眼见那人一脸淡泊,对故乡之事毫不热衷,不免让崔轩亮有些扫兴了。他左顾右盼,忽见那少年跟在车旁,便问道:“喂,你呢?你打哪里来?”
那少年不假思索,立时道:“我自来。”崔轩亮心下大喜,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忙道:“原来你也是人啊,那……那咱们可是一家亲了,您……您老家哪里呀?”那少年道:“我祖上浙江,本籍宁海。”老林讶道:“浙江宁海?那可是出状元的地方啊。你姓什么?”
那少年淡然道:“我姓方。”他顿了一顿,又道,“大家都喊我小方。”
“小方?”崔轩亮微微一愣,心念微转间,立时想起了天绝僧的说话,好似说他自己此番前来烟岛,便是为寻一户方姓人家而来。忙问道:“小哥,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和尚,法号叫做‘天绝’的?”
“天绝?”那少年的眼缝眯起,蹙眉道,“什么玩意儿?可是做法事骗钱的么?”崔轩亮听他说得轻蔑,忙解释道:“不是的,这位天绝大师不是骗钱的,他是少林寺的和尚,见识很广,武功也挺行的。”
听得“少林”二字,那少年忽然双眼大睁,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崔轩亮,惊道:“河南嵩山少林寺?”崔轩亮与他对面相望,只见这少年双眼不再半眯半闭,已是全然睁开,阳光照耀下,但见那双眸子粲然生光,竟是说不出的气概威势。崔轩亮心下一凛,忖道:“原来这人长得这般好看。”
观人者必观其眸,尤其这人鼻梁挺拔端正,更衬得五官气象卓尔不群,想来这俊鼻子若生到女孩儿脸上,其人必然貌美增色,端丽大方。二人面面相对,那“小方”见他痴痴呆呆,不由蹙眉道:“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了?”
崔轩亮喃喃地道:“方小哥,你……你有妹妹么?”
小方“哧”地一声,眉毛扬起,森然道:“老弟,你有娘么?”崔轩亮听他口气不善,八成没什么好话出来,只得定了定神,低声道:“没……没事,我……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小方道:“你说到少林寺,有个和尚叫做“天绝”的。”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少林寺,这天绝大师就是寺里的武僧。小哥,你过去可曾听过他么?”小方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没听过。”
崔轩亮有些失望了,喃喃又道:“你不知道他啊,那……那你还认识别的少林僧人么?”
小方颔道:“有,我认得一个少林和尚。”崔轩亮大喜道:“你认得谁?快说吧。”小方道:“达摩老祖。听说他武功挺行,可以在水上行路。”
崔轩亮哑然失笑,这一苇渡江的达摩老祖,乃是家喻户晓的千古人物,想来这少年认得人家,人家却认不得他了。正笑间,小方却又斜过眼来,朝崔轩亮身上瞧了瞧,道:“小老板,你也练过武功,对么?”
崔轩亮道:“是啊,你……你怎么知道的?”小方淡淡地道:“我方才给你狠打了一掌,你忘了么?”崔轩亮啊了一声,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本以为你也练过武功,出手不知轻重……可没伤到你吧?”
小方摇头道:“没有。不过你的手劲很沉。我要是闪得慢了片刻,定会给你打死。”
崔轩亮微起歉疚之意,忙道:“对不起,我……我这儿有些钱,都赔给你吧。”说着便从怀里取出几只铜板,递了过去。
那方姓少年双眼圆睁,嘴角一扭,眉毛渐渐挺起。突然间,整个人又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只慢慢伸手出来,把铜板接下了。瞬息之间,只见他的眼皮再次盖了起来,化做了两条细缝,随即愀然不语。
崔轩亮呆呆看着,只觉这人说不出的古怪,喃喃便道:“方小哥,你……你生气啦?”
小方没有回话,只管低头疾走。崔轩亮有些过意不去,便追了上去,道:“小哥,你别不理人啊,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啊?跟我说说吧。”小方见他纠缠不清,八成又来探姊问妹,淡淡道:“这位小老板,你干啥老问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呢?你姓啥叫谁,祖上何处?”
崔轩亮一生从无心眼,向来是有问必答,一听此言,立时大声道:“我叫崔轩亮,器宇轩昂的‘轩’,高风亮节的‘亮’,今年十七岁,祖籍安徽蚌埠,我爹爹叫崔风训,我叔叔叫崔风宪,我爷爷叫……”正要托出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却给老林遮住了嘴,道:“少爷行了,人家没问你这么多。”
老陈多历江湖,岂是无知少年可比?当下咳了几声,自问那少年道:“小老弟,咱们人在外地,不得不提防些。敢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可也是岛上苦力?”小方横了他一眼,道:“不是,我家是读:“读书人?敢情还做过官吧?”这话本是讥讽,孰料小方一本正经,道:“你说对了。我方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几十年前在南京做过大官。”
“大官?”老林笑道,“你祖上做大官?那你怎会沦落到这个田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