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望着座上咄咄逼人的母亲,不知为何,口中竟泛起淡淡苦味。
“诚然,我若力保,确实能让爹免受处罚。但母亲可曾想过,这么一桩证据确凿的职务疏失,我出面硬保,要承担什么后果?”
她年少居高位,资历浅,经验也不够老道,在官场上绝非顶着个云姓就能高枕无忧的。
若此次强行保下言珝,州丞府左长史云知意大人的公信将从此受损,假如今后再有别的官员出了类似纰漏,无论她管与不管,都会被人揣度、指摘。
云昉终究出身云氏,年少时又在京中受教,即便做了十几二十年的悠闲主妇,长久不曾过问外间事,也不至于完全想不明这层后果。
但她就是觉得云知意不对:“就算你不便亲自出面,至少可以请托别人帮忙缓颊!你方才不还在霍家门口和田岳相谈甚欢吗?连请他帮忙说句话都做不到?”
云昉并不太清楚如今的州府是何格局,只知州丞田岭在原州几乎只手遮天,因此便觉他的儿子田岳说话多少也该有分量。
在她想来,云知意既与田岳有交情,请他帮着拉言珝一把不过举手之劳。云知意却连这都不愿,可谓铁石心肠。
“当初您怕我出仕后莽撞妄为连累了爹,如今又气我在爹遇事时冷眼旁观,不肯公器私用去维护到底。”
面对母亲的指责,云知意低垂眼眸,涩然哼笑。
“母亲,祖父教过我:哪怕血脉至亲之间,想要同甘,也该先共苦。”
其实云知意已经尽量委婉修辞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做人不可以这么“鸡贼”,不能只要好处却不担责任与风险。
云昉闻言,神情陡转狼狈,甚至有点恼羞成怒的趋势,却又无可辩驳。
虚张声势地怒瞪云知意良久,她最终以绢掩面,泣不成声。
“真不知我当年为什么要生下你这个冤孽!”
“您不知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却知是为什么,”云知意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我什么都知道。”
云昉倏地止了泣,僵住。
“我明白,您这些年每每面对我,心情都很复杂。但恕我直言,您的路是您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您经历的所有煎熬和纠结,都是您自己选择的结果。”
云知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悲伤。
“可我的路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却是拜您年少时的选择所赐。我从没有怪过您,您倒是时常忍不住迁怒于我。这实在是……过于任性啊。”
沉默半晌,云昉缓缓扭头看向她,泪眼里神情复杂。有震惊,有慌乱,却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释然。
“你,知道些什么?”她瓮声问道。
“我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云知意直视着她的双眼,“七岁那年,祖母之所以突然要送我来原州,不就是因为陛下大赦,徐勉回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