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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阿德曼托斯:苏格拉底,你肯定觉得这个问题还没说透吧?

苏格拉底:除了这些,还需要说什么?

阿德曼托斯:你们还没谈到至关重要的问题呢。

苏格拉底:我了解了,你可以帮他补充他落下的内容,俗话说“兄弟同心”嘛!不过,我已经被他这些话折服了,完全无力为正义提供援助了。

阿德曼托斯:听我往下说吧,这些没用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要更加明确我理解中的格劳孔的意思,一定要罗列出人们赞颂正义、批判不正义的所有说法。做人一定要正义,父亲这样教育儿子,所有教育责任的承担者都发出了这种忠告。不过,这些人的忠告仅仅是赞颂正义带来的美好名声,而非正义自身。因为这种所谓正义的美好名声能让他获得格劳孔刚刚提到的,不正义之人能从美好名声中得到的各种甜头,包括很高的社会地位,跟名门望族联姻。大家还就美好的名声说了很多,比如在人类的美好名声和众神之间建立关联,谈到敬重神明的人能从众神那里得到大量恩赐,都是很好的东西。尊贵的赫西俄德[ 赫西俄德(生卒年不详),古希腊诗人。——译者注

],以及荷马都曾提到这点。赫西俄德说:“为了正义之人,众神让橡树枝上长出了橡实,蜜蜂在树木之间鸣叫,绵羊长出了厚实的羊毛。”[ 摘自赫西俄德的长诗《工作与时日》。——译者注

]他还提到了正义之人其余快乐的事,都跟这些差不多。荷马所言跟他没有区别:“明君敬重众神,坚持正义,肥沃的土地上,粮食丰收,果树长满果实,海域广阔,鱼类众多,羊群不断繁衍。”[ 摘自荷马的史诗《奥德赛》。——译者注

]

墨塞厄斯与其子用更美妙的诗句,赞颂了众神对正义之人的恩赐。他们表示,众神在冥府中设宴,引领正义之人过来饮宴,让他们斜靠在长椅上,戴着花环,饮酒唱咏以消磨无尽的时间,好像不断饮酒,便是对美德的最佳奖励。众神给予美德的恩典,在某些人的说法中更加绵长。这些人表示,对众神虔诚的人以及遵守誓言的人会子孙绵延,百世不衰。他们就是这样向正义之人表达赞美的。反观亵渎神明之人和不正义之人,却会被他们埋葬到冥府的土壤中,并被逼迫做用篮子提水这样的无用功。而这些人还活在世上时,便会受到格劳孔罗列的正义之人被误认为不正义时遭受的惩处,身败名裂。诗人针对不正义之人,就说了这么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便是对正义之人的所有赞赏,对不正义之人的所有批判。

苏格拉底,针对正义和不正义,诗人和普通人还有一种言论,请你再思考一下。他们全都不约而同且翻来覆去地表示,克制与正义美而艰辛,放纵和不正义却快乐且简单,庸俗之人夸夸其谈时,才会将不正义批判为不知羞耻。他们表示,一般说来,跟正义相比,不正义能带来更多利益。他们公开表示,富足且有权势的坏人很幸运,自己羡慕有加,并心甘情愿在人前人后敬重这些坏人,根本不想想这样做是否恰当。尽管他们内心很清楚,在某个方面很弱小的人和穷人比那些坏人要好,但他们却羞辱这些弱者和穷人,看不起他们。而他们对众神与美德的观点,是他们的观点中最让人惊讶的。他们表示,很多好人之所以遭受不幸,终生坎坷,很多坏人之所以拥有各种快乐,恰恰是众神带来的结果。流浪的祭司和巫师不断走进有钱人家,说服主人相信,借助献祭与符咒,就算主人或是主人的先人做过坏事,一样能得到众神的恩典,借助乐神的比赛,可以赎清罪过,消除灾祸。若想报复仇敌,不管对方是不正义之人还是正义之人,只需几道符咒,几段咒语,便能召来众神帮忙,所需的费用并不多。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援引了描述作恶有多简单,行善之路又有多漫长、艰难的诗句:“作恶之人那么多,一抬脚便可走上作恶的坦途,行善之路却如此坎坷,步履维艰。”另有人为了证明世人能够引诱众神,援引了荷马的诗句:“世人不必担心自己的罪恶,向众神献祭酒和贡品,即可取悦众神,安然无恙。”这些人还表示,墨塞厄斯和俄尔普斯是乐神与艺术之神的后人,他们据此创作了大量关于献祭、消灾仪式规范的书,谎称是墨塞厄斯、俄尔普斯所写,以此说服民众与整座城邦,借助献祭与乐神的比赛,能赎清在生之人的罪恶,使其变得干干净净,就算是死去之人的罪恶,也能借助为其举行的所谓秘密献祭,获得宽恕。若人们拒绝献祭神明,便会有恐怖的遭遇。

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们应该觉得,那些天生聪慧,能根据自己听到的所有内容迅速做出推理的青年,其心灵会因这些人针对神明和人类都很重视的善与恶的问题,提出的类似观点,发生怎样的变化?根据这些观点,他们能不能推导出要走过最具意义的人生,需要成为什么人,选择什么路?大部分青年在向自己提问时,会援引品达提出的问题:“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依靠真正的正义,还是借助阴谋,让自己的地位不断提升,拥有一处容身之所。”那些人所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表明,如果无法获得正义的名声,那成为正义之人便只能带来辛劳与损失,不会有半分获益。反过来,人们会说,虽然不正义,却拥有正义的名声,这种人的生活会很快乐,简直能跟神明相比。这些智者已经清楚表明,跟“真的”相比,“看似真的”要优越许多,要获得幸福,秘诀就在于此。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将所有精力都用于追逐假象呢?外表一本正经,背后跟着狡诈的狐狸,就是阿尔赫罗霍斯笔下的那一只。作恶要一直不被发现,难度相当高,部分人这样表示。我们想说的是,世间所有了不起的事,有哪一件做起来很简单?但一切证明的结论都表明,这是获得幸福的唯一路径。我们拉帮结伙,用派系和政党为自己打掩护。为了在议会法庭上享尽好处,免受惩处,一些辩论高手教我们演讲的艺术,在法庭上发表软硬兼施的演讲。一些人表示,不可以欺骗众神,也不可以逼迫众神。为什么不可以?要是众神不存在或对人世间发生的事不关注,那就算众神发现人们作恶,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果。要是众神存在且真的关注人们,传说以及诗人谈到的神明的历史,便是我们了解神明的唯一源头。另外,我们也从传说中得知,要说服、笼络神明,借助献祭、祈祷、供品,即可做到。我们要不就完全相信诗人的说法,要不就完全不相信。相信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再从作恶获取的财富中取出一些来,为神明献祭。众神自然不会惩处正义之人,但如有不正义的获利,正义之人是不能接纳的。而不正义之人却能得到这种获利,通过向众神祈祷,便可不必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价。有些人会这样表示,虽然是这样,但人死了以后,生前的罪恶便会遭到审判,自己或是自己的后人便将受到惩处。而工于心计之人会表示,没事的,朋友,无论是有效的秘密仪式,还是只想宽恕世人罪恶的众神,在我们这儿都能找到。最大的城邦和众神之子都这样表示,代表诗人与众神在私下里宣称,这些都是真的。

除此之外,我们抛开极端的不正义,坚持正义,还有何依据?若只用正义装点自己一本正经的假象,那无论在生时还是去世后,我们的行为都不必有任何顾忌。平民百姓和最高阶层都表示,是这么回事。苏格拉底,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让智慧、财富、体力、背景兼备的人对正义怀有敬重,拒绝轻视一切对正义的赞美?实际上,由衷相信正义是最好的,表示我们的话全都是错误的,这种人同样不会恨不正义之人,会觉得后者是值得体谅的。因为他内心很清楚,任何人都不会心甘情愿成为正义之人,除非他天生就拥有圣洁的特性,对做坏事的人心怀憎恶,或是能够用真知掌控自己,不要做坏事。还有一种人也会批判做坏事的人,可这是因为这种人无力做坏事,他们都有胆怯、衰老之类的缺陷。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成为掌权者,马上就会开始做坏事,且不遗余力。我跟我的朋友在这场答辩中的最初观点,便是该问题整体仅有的源头。我们曾跟你说:“苏格拉底,你们以正义拥戴者自居,但从史书中收录其言谈的古代英雄人物到现在的一般人,无一真正能做到批判不正义,赞美正义,愿意这么做的人也不过是为了声名、荣耀,以及从中得到的获利,这可真是奇怪。不管是诗歌还是私人交谈,都从未出现过对以下问题的详细论述:何谓正义?何谓不正义?正义与不正义拥有何种力量?在神明和人类都未察觉之际,二者对人类心灵有何影响?另外,不正义是心灵至高无上的恶,正义则是心灵至高无上的善,这点也从未有人点明。眼下,我们全都很担心自己会作恶,且是最严重的罪恶,因此对彼此怀有强烈的戒心,生怕自己会被人所伤,尽可能保护自己,而我们原本不必如此。可惜你们没有在一开始,在我们还很年轻时,说出以上内容,并让我们相信。苏格拉底,色拉叙马赫斯以及其余人必然会针对正义与不正义,说出这些,更有甚者,他们会说得更过火一些!我认为,这样说彻底颠覆了正义与不正义的实际力量。而我自己已尽可能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了,这样才能听到你的辩驳,这一点我用不着向你隐瞒。请你务必解释清楚,对正义之人和不正义之人来说,正义和不正义能带来何种利益和弊端。不要只对正义更在不正义之上做一番论述,就算完成任务了,而需要舍弃双方的声誉,就像格劳孔说的那样。因为你若不舍弃真正的声誉,反过来还赋予其虚假的声誉,那我们便会认为,你是在赞美正义的表象,而非正义本身,你是在批判不正义的表象,而非不正义本身,你仅仅是在劝说不正义之人,别让其余人发现了他们的不正义。这样在我们看来,你的观点便跟色拉叙马赫斯达成了统一。不正义会给自己带来利益,给弱者带来伤害,正义却是属于强者的利益,会让他人获利。正义在你看来,能归入最好的事物。这种事物就像好视力、好听力、聪明、健康等德行一样,能借助自身实质,而非借助跟实际不符的声誉,得到好的结果,特别是好的自身。我希望赞美的正义,便是如此。由于自身实质,正义给正义之人带来了利益;同样是由于自身实质,不正义给不正义之人带来了灾祸。其余人想赞美声誉与财富,就让他们赞美吧。既然你已将一生的精力都用于研究正义与不正义,那么若收不到你的命令,我便不会接受你对正义的赞美和对不正义的批判,以及对正义与不正义的声誉、回报的赞颂或是讥讽,但我能从其余人处接受这些。辩论期间,我希望你能在证实正义更在不正义之上的同时,证实双方的实质分别对双方的拥有者产生了何种影响,让正义更善,让不正义更恶,无论神明和人类有没有发现这点,都无所谓。”

(一直以来,我都很敬佩格劳孔和阿德曼托斯的天分,但今天听到他们这番话,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苏格拉底:作为你们那有名的父亲的儿子,你们兄弟俩真是当之无愧。为了赞颂在麦加拉一战中,你们立下的大功,格劳孔的好友写过这样一首诗,开篇便说你们“父亲名叫‘最好’,鼎鼎大名,一对流淌着神圣血液的患难兄弟”。的确如此,朋友们。你们必然得到了神明的帮助,才会在为不正义做出如此井井有条的辩解之余,又不愿承认跟正义相比,不正义要更好。我根据你们的品性,判定你们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我对你们的辩证持质疑态度,可随着我对你们的信赖不断加深,我越来越不知所措,不知道若想帮助你们,应该做些什么,我对此无能为力,这是事实。在我看来,我跟色拉叙马赫斯说的话已为正义比不正义更好提供了证明,但是你们却不愿意接纳。如果现在拒绝为你们提供帮助,具体该做些什么,我也实在搞不清楚。可对我而言,只要我还活着,还能辩论,那么当正义遭到毁谤时,我就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便会因此犯罪,并蒙受巨大的耻辱。如此说来,竭尽所能维护正义,依然是我的上佳之选。

(格劳孔等人恳求我别放弃这场辩论,不管怎样都要帮帮他们。他们恳求我,彻底搞清双方的实质与真正的利益。我便说出了我的想法。)

苏格拉底:眼下,我们正在展开一场非同一般的辩论,我们的目光要灵敏,这是我的观点。不过,我认为,最佳做法是讨论以下内容,毕竟我们算不上智慧出众。要是我们视力欠佳,却被要求读出写在很远的地方、字体很小的字,此时若在别的地方,用字体很大的字写了相同的内容,那我们便能先读后者,再对比其是否与前者一致,对我们来说,这是很幸运的。

阿德曼托斯:是这样的,可对比对正义的讨论,二者有相像的地方吗?

苏格拉底:请听我说,我认为,只要存在个人的正义,便会存在整座城邦的正义,这种说法是能够成立的。

阿德曼托斯: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那好,跟某个人相比,某座城邦是否更大?

阿德曼托斯:要大很多!

苏格拉底:在更大的事物中,可能会存在更多且更易理解的正义。我们先来讨论城邦中的正义是什么样的,再来研究某个人身上的正义是什么样的,从大到小,你有意见吗?

阿德曼托斯:这样做很不错。

苏格拉底:要是我们能想象一座城邦的成长,那是否也能想象正义与不正义在其中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