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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人偶

“怎么跟她说,她都不听。”

“你憎恨的人不只是阿鹤一个人吧,你……你……”

母亲泪盈于眶,看起来很是懊恼,几次欲言又止。

“你憎恨的人是我吧?对吗?不然为什么明知我在病中,偏要这个时候卖掉雏人偶……要卖掉雏人偶,还如此欺负阿鹤。如果不是因为憎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吗?你为什么憎恨我呢?”

“妈妈!”

哥哥突然喊了一声,就站在母亲床边,把脸埋在双肘里面。后来父母去世都没哭过的哥哥——常年为了政治奔波,直至最后被送进疯人院,从未对人展示过胆怯——这样的哥哥,此时此刻竟然啜泣起来。这对于情绪有点激动的母亲,也是十分意外的吧。母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重新躺会枕头上……

经过这场争执,约莫一个小时之后。很久没来店铺的鱼贩德藏。不,他如今不是鱼贩了。他过去曾是个鱼贩,如今是个人力车夫,是经常来家里走动的年轻人。这个德藏闹过很多笑话。其中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有关姓氏的笑话。德藏也是在明治维新之后才取的姓氏,那时候他可能觉得既然要取个姓氏,当然要取个非常高端的,于是他自取“德川”作为姓氏。不过,他去政务所登记的时候,被办事员骂的狗血淋头。按照德藏自己的说法,当时办事员愤怒的程度就跟要把他拖出去问斩一般。话说那天,德藏拉着自己的人力车——车上画着牡丹和唐朝狮子,轻松愉快的来到店里。本来以为他有什么大事才过来的,没想到他说:“今天没什么客人,所以想拉着小姐到津原附近的砖屋大街上去逛逛。”

“阿鹤,想不想去去逛逛?”

父亲严肃的盯着跑到店外看人力车的我。现在的孩子坐人力车估计没什么可开心的了。不过当时的我们对坐人力车就像坐汽车一样兴奋不已。但是,目前正在病中,刚才有发生了那样激烈的争吵,我实在说不出自己很想去的话。我依旧一副泄了气的样子,低声说:“想去。”

“你去问问妈妈的建议,告诉她这是德藏的一片好意。”

母亲果然满足了我的愿望,闭着眼睛笑了笑,说:“很好啊。”当时,坏心眼的哥哥刚好不在家,去丸佐古董店了。那一瞬间我好像忘了刚才经历的所有不愉快,赶紧坐上了人力车。我把毯子盖在膝上,人力车的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出发了。

当时路过的风景也无需多说。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德藏念叨的牢骚。德藏载着我,快到砖屋大街之前,险些迎面撞上一辆载着西洋女人的马车。虽然没发生任何事故,但他仍然懊恼的说:“这样可不行啊!小姐的体重太轻了,车夫的两条腿听刹不住。小姐,载着你的车夫很可怜呢!二十岁以前就别再坐人力车啦!”

人力车从砖屋大街通过,转向回家方向的巷子。突然,路上碰见了哥哥英吉。哥哥手上拎着一盏油灯——油灯上有煤熏成的竹子图案,正匆忙赶路。一看到我,便举起油灯示意“等一下”。德藏的动作很是灵敏,一边转动车辕,一边把车停在了哥哥身旁。

“辛苦你了,阿德,你们这是去哪里呢?”

“呵呵,今天带着小姐来江户游玩。”

哥哥面露苦笑,走到人力车旁边,对我说:“阿鹤,你帮我把油灯带回家。我还要再去趟煤油铺。”

我想起刚才跟他吵过架,所以一声不吭,只是伸手接过油灯。哥哥转身就走,没想到突然有转回头,把手放在人力车的挡泥板上,说:“阿鹤,你别再跟爸爸说雏人偶的事情了。”

我依然一声不吭,心理暗想,刚才那么欺负我,现在难道又想做什么吗?但是,哥哥一点也不介意,继续说:“爸爸之所以不让你看雏人偶,不仅仅是因为收下了人家的定金。也是担心越看越舍不得——你也要替爸爸考虑一下,行吗?懂了吗?懂了吗?不要跟刚才一样吵着要再看一眼了。”

我感觉哥哥的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但是,世界上没有比哥哥更别扭的人了。刚刚还感性温柔的对我说话,忽然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威胁说:“如果不乖一点听话的话,就随便你。但是你给我小心点,不然我让你很难看。”

哥哥凶狠的放完话,也没再跟德藏打招呼,又匆忙的不知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