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左卫门惊讶的看一眼藤左卫门。不知道为什么,藤左卫门跟别人讲这个故事时,非常得意。“我刚才听说了差不多的两三件事,其中最可笑的事是发生在南八丁堀的凑町中午的那件。事情是这么发生的:在公共澡堂里,附近米店的老板跟隔壁染房的伙计吵了起来,大概的缘故是染房伙计的洗澡水溅到了米店老板身上这种小事儿。后来,染房伙计用水桶砸了米店老板,把他揍了一顿。后来米店的一个学徒为了给老板报仇,傍晚时分,他在那伏击了染房伙计,用铁钩砍进了染房伙计的肩膀。据说他在砍人的时候还一边喊着‘我才是最厉害的,能给我的主人报仇雪恨’。
藤左卫门说到兴起有些手舞足蹈。
“真是无法无天啊。”
“虽然看起来是那伙计受了重伤,但是周围邻居反而更同情那学徒,真是难以理解。此外,在通町三巷有一起,在新曲町二巷也有一起,还有什么地方也有一起。总而言之,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据说都是在学咱们呢,奇怪不奇怪?”
藤左卫门和忠左卫门互相对视而笑。他们得知复仇的事情给江户人的内心产生的的影响,不管多么细微的变化,也一定是非常开心的。只有内藏助一个人,他一手撑着额头,面露不耐,一声不吭。他原本对自己相当满意,藤左卫门的话,在他的心头投射出了不可言语的阴影。虽然是这么回事,他没必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就算他们完成了复仇后,复仇在江户城内流行起来,他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虽然如此说,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原来漫漫的热烈情绪凉下去了几分。
认真说来,那时候他不过是对自己一伙人的复仇事件,竟然在想的没想过的地方产生了那么深远的影响,感到吃惊罢了。假如在平常,他会和藤左卫门和忠左卫门一样,笑笑算了。但是这个事实依然给他志得意满的心里洒下了不开心的种子。这很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满意足多少有点自说自话的成分,暗地里却与事实逻辑背道而驰吧。当然了,这个时候他没想过用逻辑来分析问题。他不过是觉得志得意满的深处有股寒风冷气,这让他有种难以严明的苦恼。
但是,其他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内藏助没有笑对这些事情。的确啊,老实本分的藤左卫门约莫百分百相信,内藏助和他本人的兴趣是相同的。要不然,他肯定不会自己去下方把细川家当天值班的家臣堀内传右卫门带到房间里来。不过,他是个无比认真的人,他扭头对忠左卫门说,“把传右卫门官人叫来吧”,就随即拉开隔扇,开心满足地走向下房。不多一会儿,他仍笑容满面,带着老师木讷朴实的传右卫门得意地进屋了。
“哎呀啊,竟劳您亲自前来,蓬荜生辉啊。”
忠左卫门一看见传右卫门,忙替良雄笑着跟他搭话。传右卫门为人老实、本分,良雄等人自从被监管以来,他们已经结成了老朋友一般的情谊。
“应早水兄盛情邀请而来,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但还是来叨扰了。”
传右卫门坐下后,挑起着浓眉,黝黑的面颊上的肌肉抖动着要笑,私下观察屋里的人们。众人分分回敬,看书的也好,写信的也罢,都分别同传右卫门寒暄,内藏助也殷勤搭话。其中,颇为滑稽的是堀部弥兵卫,他把没看完的《太平记》放在面前,戴着眼镜打盹儿,这个时候一睁开眼,慌忙摘下眼镜,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看到这番场景,就连间喜兵卫也被他折服模样都笑了,连忙把头转向旁边的屏风,费力地绷住笑容。
“传右卫门官人好像不喜欢老人,从来不来这里。”
内藏助突然反常发言,言语流利。这是因为虽然受到了一点感染,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充斥着志得意满的情绪。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总是被那边的各位挽留,时间就那样过去了。”
“我适才听说,你们在讲很有意思的事情呢。”忠左卫门也开始搭话。
“有意思的事情——说的是……”
“说的是江户到处都流行复仇了。”藤左卫门说完,看着传右卫门微笑,又看了看内藏助。
“哦,说的是那件事呀。人心真的是非常神奇的。这么看来,百姓们都被你们的忠义所感染,也都想学习呢。在改变从上而下的堕落风俗,能够产生很大的影响呢。现如今盛行的全是我们根本不想看的净瑠璃啦,歌舞伎剧什么的,因此是非常好的时机。”
在内藏助来看来,谈话的走势又开始偏离轨道了,因此他故意煞有其事的说了几句谦卑的话,想借此巧妙地转换话题。
“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忠义的认可。但是,我个人的想法是首先觉得羞耻。”他说着,四下看了下在座的人们。“这是因为,虽然赤穗藩的人口很多,但是正如你看见的那样,这里主要是身份卑下的人。当然,一开始奥野将监警卫长参与了计划的磋商,但是他中途改变了主意,最后脱离了同盟,真是非常让人遗憾的。除此以外,进藤源四郎、河村传兵卫、小山源五左卫门等人都比原总右卫门的地位高,佐佐小左卫门等人也比吉田忠左卫门的身份高,但是他们就要发动起义的时候,他们都变了心。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亲属。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感觉到无比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