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陆元才又找到我。他比前一阵竟又消瘦了,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有些事情,除了自己谁也解不开。
陆元从甘南拿回了点东西,还拍了不少照片。他从包里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时,眼睛红通通的。他先递给我几张照片,那上面是破旧的墙壁,却用木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指着那些字轻轻地说:“你信吗苏彤?如画出不去屋子,就在墙上写了几年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和魏如风的事,好多好多都重复了,一行压着一行,但是她写得很认真,只要是魏如风说过的话,就都是一样的内容,可见她自己默默想了多少遍。这些年来,她根本就是在重复和魏如风在一起的回忆……夏天可以变成冬天,春天可以变成秋天,今天可以变成十二岁,明天可以变成十九岁,只是,谁都不可以成为魏如风。魏如风只有一个,一直一直在她心里,她一直一直在等……”
后来我已分不清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谁说,那天的陆元很不安静,他从包里拿出每一样东西、每一张照片就会讲很多话,一遍一遍细细地解说夏如画的生活。一会儿说她平时在这里睡觉,一会儿说她曾经被绑在这里,一会儿说她从来不穿自己的衣服只是套着魏如风的衬衫,一会儿说她吃的药太多,瓶瓶罐罐看着都让人心疼……
最后陆元拿出了一盘磁带,他放在随身听里,递给了我一只耳机。磁带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发出了嘈杂的杂音,在歌剧的末尾,我听到了掩埋在我内心深处的久违的声音。
“喂?”
……
“你还真会挑时候,好啊,你找我来吧,我在海平剧院里呢,正好离你家近。”
……
“什么事?晚上回来吗?”
“放心,只是见个朋友,晚上……不好说。”
“回来吧!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行。”
“那我先走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唉。”
……
听见他答应一定要回来的那一声温柔的“唉”,我终于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陆元按下停止键,摘掉耳机说:“这是我们看歌剧那次偶然录下的,我没想到如画会一直留着,叶向荣审讯阿九的时候才知道她还留下了这样一盘磁带,你难以想象她听了多少遍,就是魏如风的这个承诺,让她执拗地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认为魏如风还活着,她太爱他了。”
的确,她太爱他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输给了他们。
回想起当初那些困扰我的情绪,现在看来其实我一直在珍视着,无论是魏如风的冷漠,还是夏如画的怯弱,我都是喜欢的,只是到了现在,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们了……
后来陆元把那盘磁带转录给了我一份,他托叶向荣的关系,最终买下了甘南的那处房子,而夏如画留下那些大量手稿的墙壁照片,则由我保管了。我想好好地整理一下,毕竟这些文字就相当于那两个人的一生,而他们的生命中还有长长的一部分是我没参与的。我想从头看看,看看我究竟错过了什么,看看他们是怎么走向了末路。
我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那些照片大概地按序排好,陆元说的没错,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重复了。我无法想象夏如画是在怎样的一种混沌状态下写下这些的,竟然一写就是很多年,而且写的还是这么让人心疼的东西。
从头到尾地看完,我发现,我的确有很多都不很清楚。比如夏如画十七岁时那次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强暴,比如魏如风是为什么走入东哥夜总会,比如程豪是多么的残忍阴险……
隔着重重光阴,我有些可怜时光那头小小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