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虎又说:“我的武艺,刀枪不说,柔软的功夫我也比她差得多。
但我也不怕你们,我若畏惧你们,早就走开了。以后你们或是对付她,或是对付我,全由你们的便!”
孙正礼拍胸说:“来!你立刻就出去,咱俩较量较量!”刘泰保又横臂拦住他。
罗小虎坐在床上,又说:“只是求你们替我拜上德五爷,那天我实在不晓得是他的儿子,我也无意杀害他的少爷。前几天听说他家的少爷死了,真要把我愧死!我在此不走,就是愿意叫德五爷来杀我,替他的儿子抵命。今天听刘朋友一说,德少爷原来没死,我才松了些心。烦你们拜上德五爷,蒙他不愿深究,但我罗小虎早晚要给他登门叩头认罪!”
刘泰保、杨健堂和孙正礼一听这话,全都更是诧异,杨健堂就说:“你怎会认识德五爷呢?”罗小虎摇摇头说:“并不认识。”说到这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便不言语。
当下刘泰保与杨健堂面面相对,此次来,除了略略探出玉娇龙那身武艺的来历,并无什么结果。刘泰保向杨健堂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向罗小虎一拱手,说:“多打搅了!再会!再会!”他们三个人就一齐走出屋去了。一阵沉重的脚步之声,三个人似是已经下去走了。
这里罗小虎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怔,想到德文雄没死,他有点欢喜;但知道了玉娇龙后天便要嫁人,他又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紧咬着牙,愤愤的,心说:好!玉娇龙你变了心,叫你后天去嫁人?我有办法!
待了一会儿,花脸獾和沙漠鼠才偷偷地溜了进来,悄声问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呀?刘泰保他们是干什么来了?”
罗小虎说:“他们都是好汉,刚才找我来,不过跟我说些讲交情的话,并没有别的。你们不要多问,把信封信纸给我拿来,我要写信。”沙漠鼠赶紧出屋,花脸獾就在这里磨墨泡笔。少时沙漠鼠将信封信笺拿来,罗小虎就命人搀扶他下了床,坐在椅子上,并命二人回避出去。他就握起笔来,一弯身,胸前的伤处仍然很痛,并且心里充满辛酸,他就在信笺上歪歪斜斜地写道:
字达德少奶奶杨丽芳姑娘尊鉴:前次我搅闹贵府,真大不该。我那次去本无歹意,只是要托你办一点事罢了,不想我又一时失手,伤了你的夫婿,我真该死!
我非他人,我本姓杨,河南汝南人氏。我的来历自身也不大晓得,可是高朗秋曾留下过一首歌: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兄妹太飘零,父遭不测母仰药,扶孤仗义赖同宗。我家家世出四知,惟我兄妹不相知,我名曰虎弟曰豹,尚有英芳是女儿……高恩人叫我兄妹将来由此歌相识,想你必也会唱。我闻你有兄曰杨豹,已死,他实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胞妹,我是你的大哥。
我本想前去一见你们,共叙当年家中惨事,但我那晚把事办错了,我实在无颜到德府去见你!
现今,我又有一件为难之事,恐怕后天我就要死了;但父母之仇未报,我死实在有罪。那天无意之中相见交手,我知你的武艺高强,在我以上!倘能得德五爷、刘泰保、杨健堂诸公之助,必能报仇。仇人姓贺,他的名字我也不大晓得,你可派人到汝南去打听。汝南开酒铺的罗老实,即咱们的外祖,他还有族人,也许知晓此事。高恩人有一胞兄叫茂春,此人更尽皆知晓,高恩人已死矣,他胞兄还许活着。总之,这件事我是托付你了,因我已无力顾及。明后天我就要在京城之中做出一件惊人之事,我命亦必随之死去。天地冥冥,无有办法,挥泪书此,不尽欲言。
胞兄小虎作拜启
写过之后,他的眼泪不禁直滴在桌上。封好了信,他在信皮上写了“呈德少奶奶杨丽芳”,然后又慢慢回到床上去休息。等到天色晚了,用了一些酒饭,他就用一条绸带子将前胸紧紧地系住,忍着未愈的伤痛,出店下楼,命沙漠鼠给备上了马,他就骑马进城去了。
此时天色才过初更,东城大街还很热闹,但三条胡同里却是冷冷清清,德宅的双门也紧紧闭着。罗小虎来到这门前下了马,看见两旁无人,他就将这信柬由怀中取出来,隔着门缝儿投了进去,然后他上马拨辔就走。
出了三条胡同,本想再到鼓楼西去一次,可是他已觉得伤势有点儿支持不住了;又怕前门关了,自己骑着马,而且这样的身体也不能爬城,所以他就拨马向南。马一颠,伤处就痛,他就得驻马缓半天气才能往下去走。
出了前门,沙漠鼠就跑过来,将他的马接过去,并扬着头悄声说:“刚才刘泰保跟那拿刀的大汉子,又在门口来回地走。”
罗小虎吃了一惊,便说:“不怕他们,他们不过是为侦查我的行动就是了!你们只要谨慎些,不要惹出事来,他们便也不能奈何咱们。等一半天我的事情就办完了,或走或是还在此地,就都不要紧了!”他下了马,进店扶着楼梯上了楼,楼上黑乎乎的,总像那小道士猴儿手还在那里蹲着似的。
罗小虎小心防备着进了屋,点上了灯,就站着发怔,心说:信我已然投了去,想我妹妹必然明白了!她大概不会派人来找我,即或找我来,我也一概不认。明天我在这里再待一天,后日,玉宅门前我要闹他一件大事!鲁府丞必去迎娶,玉娇龙必要上轿,我就要闯出人群将他们全都杀死!然后,我逃走也值,死了也值!他胸中怒气向上涌着,愁绪千条万缕,自己无法撕开,无法斩断,便喊来花脸獾,叫他拿酒来。罗小虎就一臂扶桌,坐在椅上,大口地连喝了几杯。觉着身上发热,头脑昏沉。他又连斟连饮,并且以手击着桌子,高唱起来:“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兄妹太飘零……”想到当年高恩人作歌,原是为叫自己报仇,并没叫自己为一个女人去舍命;但事情已走到了这地步,除此不能发泄胸中的怒气!不把这件事情办完,即使活着,自己也不能再去办别的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唉!
又想自己二十年来失身绿林,以致把前途埋没;因为误结识了一个玉娇龙,以致到此地步。因为莽撞伤了妹丈,得罪了德家,而无颜去见胞妹。
因此又恨自己,恨不得横刀自杀了!他疯狂地唱歌痛饮,直到天明,才因体乏,趴在桌上睡去。蜡烛烧尽了,蜡油流在了他的头发上,他也不晓得。
直到次日早晨,沙漠鼠跟花脸獾进屋来,想要把他扶到床上去再睡,罗小虎却宿酒未醒,大叫着:“玉娇龙!”一脚踹去,把花脸獾踹得滚到桌子下面去了。沙漠鼠说了一声:“老爷!你醒醒吧!是我们!”罗小虎这才睁眼看了看,似乎觉出他踹错了,就问:“没有人来找我吗?”沙漠鼠说:“这么早,能有谁来找呢?”
罗小虎又问:“咱箱子里一共还有多少两银子?”沙漠鼠说:“我也数不出来,大概连庄票还有一千多两,金子不算!”罗小虎说:“都拿出来!
问问哪家店里住着穷困不能回乡的人,给他们银子叫他们回家!问问谁家穷得要卖儿女,给他们银子叫他们骨肉团圆!到街上找些小叫花子穷汉,每人赠他们十两!”沙漠鼠惊得张着嘴,说:“老爷!你为什么要这么行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