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劲没有起身。
唐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数年前他送给他的那一幅油画正端端正正地被放置在中庭墙壁上。唐易的感情和在意都是无声的,他手上有那么多天下的好东西,但仍有一些会从他手里溜走,唐劲就是其中一个。唐易说过,天下的好东西未必都肯留在我手里,但我留得下他们就行了,他们怎么想无所谓。但真到了留不下的这一天,他也没有强留,松松手,大大方方放手,姿态漂亮得无法形容。或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令他留不下也要留,到了那一天,他会惨烈到何种地步,唐劲不敢想。
唐劲对他远远说了一句话:“我和唐家之间的事,谢谢你。”
男人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也不值得他有什么反应,连挥挥手示意都没有,径自走了,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内庭。
半晌,唐劲起身。
他还记得,他来这里之前,邵其轩半真半假对他笑着讲过的话:当初你要离开唐家,多少人要找你算账,后来是唐易一句话,摆平了局面上那么多人。
他问:什么话?
“唐易把带在手里把玩的瑞士军刀对准自己的手臂落了一刀,当场见了血,他放了一句话:‘我这具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和唐劲一样的。还要动他么?’。唐易玩真的,谁敢说不,就这么摆平了局面。”
一场血缘,惊人艳。
清风明月知无价。
唐劲那晚和苏小猫大吵一架之后,苏小猫消沉了三天。
三天之后,她的本性上来了,再想消沉也消沉不起来了。
苏小猫是个行动派,首先打了三个电话过去,一个都没打通,可见唐劲已经把她拉黑了。苏小猫没有伤感反而有些走运的庆幸,在唐劲那犄角旮旯的心窝里嗅到了一丝生机和出路。唐劲真正厌恶起一个人来的样子她是知道的,绝不会拉黑,而是漠视,任你再打电话过去他只当没看见,引不起他一丝注意。唐劲把她拉黑了证明他还是在意的,怕心里一个动摇又上了她的贼船。
当然,苏小猫也明白这会儿她在唐劲心里的印象分已经是垫底了,唐劲对她的印象不亚于“那个混球”这类的。不知怎么的苏小猫忽然想起了钟文姜,无论公私她都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这会儿钟文姜要是对唐劲动点什么心思,就算唐劲抵制住了诱惑,苏小猫也有被人占了便宜的郁闷。
苏小猫在屋里来来回回兜了几圈,心想这不行,她苏小猫连个男人都守不住那也太窝囊了。
她沉下心,脑子飞快盘算,心里列了一张表,在上面列出了一二三。
苏小猫首先就去找了丁延。
丁延没有一天是不忙的,他的“忙”,忙的是心思,满脑筋打主意,就像一个江湖老汉提着一把屠龙刀,日日寻找这世上可杀的猎物。苏小猫有时会想,他怎么就不老呢,哪来这么多精力的呢。
对这样一个老汉,苏小猫是不打诳语的,打了也打不过嘛。
她推门进办公室,开门见山,一腔诚意:“唐家的这个选题,我申请撤销。”
丁延看着她,纹丝不动。
苏小猫知道这老汉已经开始在心里算计她了。
丁延从不做亏本生意,要想说服他,得让他算计,让他觉得“不亏”。苏小猫换了个坐姿,让自己放松,开口道:“这个选题是丁总提出来的,但是,如何做,却是我的主意。前期调研组调研时发现这一个选题的难处在于无法采访到唐家任何一个当事人,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是我提出了建议,建议绕开当事人,只采访和事件有关的旁观者。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记叙,做成纪录片,就算可以采访到当事人,也坚决绕开。这一点,不能否认,是吧?”
她话没说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接下去的后半句话就是“我是最大的功臣,你不能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