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思考,抬眼望我,目光恳切:“姑姑,我该如何让叔叔知道我尚在人世呢?”
“超儿,别多想了。”我当然知道方法,可是不愿告诉他。打着哈哈说,“还是赶紧让静儿生个孩子更切实际些。”
他一怔,白皙的脸瞬间红透。
罗什在长安大寺一连讲经七日,几乎长安城内所有僧人和王室贵族皆来听讲。罗什声望如日中天,到处被人称颂,一如当年在西域之时。大家知道罗什受姚兴宠遇甚殊,不管是真心礼佛还是假意奉承,每日居所中客人骆绎不绝。罗什早已是宠辱不惊,对每人都真诚相待,淡然处之。
大将军姚显,左将军姚嵩对罗什所托非常殷勤,不几日,便有人陆续来认亲。回到亲人身边的女子,都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钱物做嫁妆。姚兴太宠罗什,每隔几天便着人送一次供养。罗什全部交与我打理。我希望那些年轻女孩能嫁个好人家,便在这方面毫不吝惜。
最后,只有三个女孩没走。初蕊,她一个未婚女子有孕,在这个时代无法再立足。我跟罗什商量,让她在我们这里把孩子生下。日后,如果她带着孩子难嫁人,孩子可以留给我们抚养。从罗什明确表明不会纳妾,我便一直心存怀疑,史书上所说的双生子,就是指初蕊肚子里的孩子。
络秀,是所有凉州女子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眉眼还没完全长开,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样。
最后一个就是燕儿。我让燕儿和络秀照顾初蕊,平常时候我常去探望慕容超一家,空时便教三个女孩习字。
对燕儿,我竭力不让自己有偏见。她也许是真的喜欢上罗什,也许是为了以后能有安定的生活。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罗什已经跟她明确表明了态度,我就不该因此亏待她。
四月很快到来,罗什终于结束了讲经。在姚兴穿针引线下,他收了不少汉人弟子。到我们要回草堂寺的前几日,他已经收了道恒、昙影、慧观、慧严四人。这四人,加上被称为四圣的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又被称为什门八俊。至此,译经所需人才基本备齐,再过几日便要回逍遥园草堂寺准备设立译场,开始罗什人生最辉煌的事业。
迷糊地睁开眼,清晨的初阳已透进室内,照在一个月牙白的高瘦身影上,一张绘满风霜的笑靥在视线中渐渐清晰,灰眸中流淌着一江春水。
“罗什……”眼一下子被泪蒙住,模糊不清。泪光中,飘然脱尘的清癯身姿向我伸出手。月牙白短衫,卷曲的褐色披肩发,一如当年车师城中浅笑着说要陪妻耍玩的一介俗客。人未变,心未老,只是岁月如白驹过隙。再回首,恍然如梦。
“回草堂寺之前,就让为夫一偿你当年的心愿吧。”他一直笑着,眉眼间的纹路沧桑,添出旷达的气度与魅力,男人味十足。
我浑浑噩噩地漱洗,一边忍不住偷眼看他。越看越有味道,兴奋期待的心境一如当初与他相恋之时。
“罗什,当年我赞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有味道的男人。”环住他手臂,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叹息。
他问我在干什么,我笑:“在闻你身上岁月留下的醇酒浓香。即便你已老,英俊不再,却添了更多的感悟与智慧。所以,我依然要赞: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味道的男人!”
他笑了,淡然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即刻隐入不见。伸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感慨道:“这样的老脸,你也依旧爱么?”
我痴望着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答案的。”
他点头,仔细打量我,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艾晴,四十年间你一直就是这么年轻的样貌。罗什有时禁不住在想,你老了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