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被拉住,回头看,他一脸凝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形布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把约七八寸长的弯刀躺在掌中,金光闪闪的刀鞘上镶满珠宝。他将金刀极其珍视地执在手中,拔开刀鞘,阳光下锋利的刀刃泛出泠泠青光。
“这是祖母临终前交与超儿的。当年叔叔走时说,日后凭此刀与他相认。祖母遗言:定要找到叔叔,光复慕容家大业。”
我定定地看着这把寄托了慕容家几代人执着信念的金刀。刀面泛出的冷光,照亮了他眸子里那股无法抹灭的狂热。心中悲哀,忍不住叹息:“超儿,你连着这么多天陪我爬山,今日又将金刀示于我看,是想让我做什么?”
他抬头,有丝讪讪:“果真被姑姑看出来了。”
他思考一下,然后肃然看我:“母亲告诉过我,姑姑当年在姑臧,与李暠,段业,杜进还有沮渠蒙逊都有往来。他们非但对法师,对姑姑本人也极为敬重。这些人都非寻常人,他们敬重姑姑,定是因为姑姑有过人之处。这些天超儿每日与姑姑相处,听姑姑谈古论今指点江山,心下着实敬佩。有如此识见的女子,天下难寻。”
他突然跪在地上,仰头热切地看我:“姑姑对超儿有几番救命之恩,超儿日后定当回报。不知姑姑能否再助超儿一臂之力,为超儿指点如何与叔叔会合?”
我一惊,向旁跳一步,避开他的跪拜。淡淡地说:“超儿,你起来。姑姑只是女流,没什么本事,无法为你出谋划策。”
我早已下定决心,即便历史的车轮无法改变,他始终都会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走上不归路,可是不能由我来指点他。对这个与我相处过最艰难日子的孩子,我真的不忍心……
他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胸膛起伏愈大,眼里闪着坚韧的精光:“姑姑,叔叔无子,超儿是他最亲之人。寻到他,超儿便可得王位。若能得姑姑相助,超儿继位后,定尊法师为国师,封姑姑命妇之位,与超儿一起尽享富贵荣耀。”
猛地看向他,一脸的憧憬与热望,满脑子都只有他那个位子。心里的悲凉更甚,他居然用钱权来诱惑我!他那个小国,连年征战,在夹缝中苦苦挣扎,“土不过十城,众不过数万”。为了向姚兴赎回被他抛弃在长安的母亲妻子,在自己国内找不到像样点的歌伎,便去东晋掳掠,给了刘裕出兵的借口,继位后不到六年便被灭。还跟我谈什么富贵荣耀!
冷冷地回他:“超儿,你也太高估你叔叔那点地盘了。富贵荣耀?你以为那个皇位是那么容易坐的么?你以为自己坐上皇位就能要什么有什么?你热切盼望的那个位子,是让你丢掉短短小命的根源!”
他眼里的热度一下子被浇灭,怔怔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我一甩衣袖掉头便走,走出亭子时,又停下脚步:“你就收了心思吧。只要你还叫我姑姑,我便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说完,没有看他,自己一路下山,他没跟上来。走进家门时,心中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慕容超,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的……
同样的话题又在他陪我爬山时反复提过。我终于忍不住发怒,看见他就避开。他停了几日不陪我,等我怒气平复了,他再次出现在圭峰半山腰的亭子里。这次,他终于学乖了,不敢再提这个话题。而我,对他始终硬不起心肠。既然他不再提了,便默许他每日的继续陪伴。
站在圭峰顶的亭子里,我气喘吁吁地远眺青葱的山峦。已是五月末,风中带着燥热,吹不去身上粘粘的汗。
额头上突然拂过什么东西,我吓了一跳。慕容超正执着一块帕子,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灿烂地笑:“姑姑,瞧你额头尽是汗,超儿帮你擦。”
他再次靠近我,手拿帕子便要往我额头上抹。身上特有的年轻男人气息飘进鼻,这么亲昵的举动让我有些尴尬,急忙扭头闪开:“姑姑有帕子,自己擦就行了。”
他停手,依旧笑着,俊逸的剑眉上扬,说不出的倜傥潇洒。“姑姑渴么?”
我点头。半路上慕容超的水囊失手洒了,我只好把自己的水分了一半给他。今天天太热,他喝完了所有的水还叫渴,我只好把自己的也给他。现在,我的水囊里也是空空如也。他蹙眉细想了想,再抬眼时巧笑盈盈,拉起我的手一路小跑:“超儿知道哪里有水。”
这样被他拉着手,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喜欢与我有身体接触,总是有意无意地拉手,搀扶,在我身边不停展示他的男人魅力。我比现在的他大了十三岁,在他面前,我总是以长辈自居。可是这些天看他对我,似乎并不是以对待长辈的态度。挣开他的手,告诉他我自己会走。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愿只是我多心了。
一汩清泉从山间流出,积成一潭碧水。不时有鸟儿鸣叫着从水面掠过,静谧安宁。这汪碧泉,让我全然抛开疑虑,欢呼着奔到水边。扑水到脸上,清凉渗入肌肤,舒服得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