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三十六

明哲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晚了。明成不愿跟着,他只有自己去父亲家。也不知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铁将军把门。他就下楼找了处树荫等待,估计父亲是出去买菜未回。

等了好久,才听转角处传来熟悉又不熟悉的笑语,不一会儿,见父亲骑着一辆小三轮车从转弯处出来,车上放着一些菜蔬。保姆蔡根花短小的两腿小跑似的跟着,却还是能与苏大强说说笑笑。明哲见蔡根花两个多月保姆做下来,太阳晒得少了,原本芝麻似的黑脸竟然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不少,看上去比他第一次见她时候年轻了几岁。

明哲记忆中,父亲似乎从来没那么欢笑过,说话声音除了那次在明玉车库门前的号叫,从没那么响亮过,看来父亲现在过得不错。明哲心中一时有点矛盾,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了好久,一直等到他们接近,看到他,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这令明哲感觉其中很是有鬼,隐隐生出一丝担心。

明哲帮父亲把三轮自行车推进车库,与蔡根花一起拎菜上楼。看看那么少的菜,明哲忍不住问:“这些够吃吗?”

苏大强笑嘻嘻地道:“够吃够吃,冰箱里还有。”

说到冰箱,明哲立刻想到那台果然没法放在厨房,最后不得不放在客厅里的硕大西门子零度冰箱,整个夏天,那玩意儿肯定对客厅温度的居高不下居功至伟。明哲进门拉开冰箱,却见父亲紧着要买的冰箱压根儿没通电,估计是为了省电。室温的冰箱里有的也就几只鸡蛋。

而让明哲暗叹的是,父亲迫不及待地交上一份购菜清单让明哲给他报销。更让明哲差点叹岀声来的,是清单所列,比之今天父亲准备大宴儿子所买的实物更丰美。明哲不是明成那样不知五谷的小资,他看着最后三天购入的四只各一斤多的鸡腿,一条活鲈鱼,一只鱼头,两条合一斤多的鲫鱼,一斤多点的活对虾,三斤多的猪后腿肉,两斤多排骨,和花色繁多的各种蔬菜水果,以及牛奶若干,再想想冰箱里的空空荡荡,不由自主地摇头。但他慎重起见,还是问了一句:“爸,这几天来客人?”

“没,没人来。”苏大强的站姿一如他以前买了书到校长那儿签名报销时候的恭敬,笑容也如出一辙。

明哲的嘴唇微微掀动一下,但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让他当着蔡根花指责父亲造假?他看着父亲貌似单纯的笑,胃里犹如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真不幸被吴非言中了,吴非说“估计你老爸拿出来的账单得让你啼笑皆非”,果然,父亲很不争气,连造假都造得没一点幽默,天下最可恨的是漏洞百出的陷阱。当年妈不知怎么忍受过来。想到那份传真,明哲心中如骨鲠在喉,对这个父亲实在有点打不起精神。但他不准备与父亲说明玉传真的事,父亲也是可怜的,算了,别刺激父亲,他真怕又听到父亲的号叫,他没明玉强硬,可他也对父亲心中感受大变。

明哲不与父亲多说,走进厨房交给忙碌的蔡根花一百块钱,直接打发蔡根花去菜市了事。等蔡根花一走,屋内留下父子俩,明哲才回来搬椅子放到父亲屁股后面,按父亲坐下,他自己坐在对面,将账单递回给父亲。“爸,这份账单,两个月合计四千多点。你跟我说实话,挤去水分,你的实际消费是多少?”

苏大强一听,两只耳朵红了,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儿子,可还是吞吞吐吐地道:“没水分,一点没水分。”

明哲只好把父亲往好里想,将脏水泼给外人,试探着问:“是不是平时爸自己不去菜场,由保姆去买菜,她报多少你记多少?”

苏大强如逢大赦,忙顺着道:“是是是,平时我不去菜场,你要来我才去。”

明哲也不知道父亲这话是真是假,总觉得假的成分占多数,他不想把父亲往坏里想,可偏偏父亲做出来的事诱导着他非往坏里想不可。他指着账单,看着父亲道:“爸,看来蔡根花有问题。账单上这么多菜,你们两个人吃不了,你冰箱又没通电用,菜去哪了?等下我找蔡根花谈谈,不行就让她收拾收拾回家吧,我们不能找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做保姆。”

苏大强一听急得手足无措,汗流浃背。他从来是不会放心让蔡根花一个人去买菜的,买菜时候问价交钱都是他亲自经手,绝不假手他人。他确实做了假账,想从明哲那儿多掏一点钱出来,反正儿子挣的是美金,钱多,也不会在乎那一块两块人民币。他也准备好了接受明哲的严厉询问,大不了一声不响就是,儿子总不会学老婆那样对他严刑逼供。但他没想到,儿子有怀疑没逼供,却怪罪到蔡根花头上,声言要开除蔡根花。他急了,可越急却越想不出该说什么,憋岀一头大汗之后才冒岀一句话:“不要叫小蔡走。”

明哲看着父亲的可怜样子,不忍心,可为了事实,他只有坚持道:“再好的保姆,如果做人不诚实,还是不能留的。回头我会与表姑解释一下原因,免得表姑误会。”

苏大强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蔡根花怎么能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蔡根花面前找到当家做男人的感觉;有生第一次获得别人的尊重甚至顺从,他说东蔡根花不会往西;有生第一次他说话的时候不用看人脸色可以自由发挥想笑就笑;有生第一次被别人实心实意地艳羡着崇拜着只因为他会熟练操作电脑,为此他高兴得都快睡不着,有意在电脑面前晃来晃去地操作以收取几乎不识字的蔡根花的敬仰。为此他磕磕碰碰地在键盘上码了一篇又一篇的短文,最初只是简单的日记,后来则是一篇篇的读书笔记。写完读给蔡根花听,直把蔡根花忽悠晕了才心满意足,以后蔡根花就一直追着他喊“苏老师”。蔡根花如果走了,他还往哪儿去找那么合意的人?往哪儿去找这种有生第一次感受到的精神层面的快乐?可他越急越没法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有扯着衣襟抹眼泪。

看到父亲的眼泪,明哲慌了,不敢再问,怕逼得父亲眼泪之后还有更大动作,“爸,你别哭,别哭。”但明哲还是狐疑地看着那么委屈的父亲问了一句:“是不是保姆欺负你了?”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苏大强忙哽咽着道:“没,小蔡很好,没欺负我。”

明哲只有好言好语安慰了父亲几句,与父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实在无话可说了,准备去一趟明玉家。电话她不接,见面总不会赶他走吧。

到门口才看见门后放着的钢丝床好像使用过,他上次走之前钢丝床由他亲自收起,不是那样包装。他就随口问了一句:“谁来过?还过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