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镇定得很。”他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十二神殿已空了十座,连上善与玉官都失踪了。”
“天帝与天后也没消息吗?”定言懒懒地问。
葵颜摇头:“在两宫值守的家伙,依然很衷心地为他们撒着谎,说那两口子是在闭关修炼,不见人罢了。”
“这是对的。”定言的嘴角微微扬起,“若天帝天后的失踪被确定,乱的就不止人界了。不过,此事瞒也瞒不过太久。”他打个哈欠,问,“茶凉了,要换热的吗?”
“不用。”他看着这个一副“与我无关”嘴脸的月老,“我们就这样坐着喝茶聊天?什么都不做?”
“野山参,”定言直呼着他的外号,“你眼圈都黑了吧?”
葵颜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反问:“你到底是不是瞎子啊?”
他笑:“是不是瞎子,我都能看见。你身为解王,天生慈悲恻隐之心,眼见人界乱事纷纷,怎可能袖手旁观?不知你越界干了多少本不在你职权范围之内的事,不疲倦才怪。”
“我也知许多事本不该我插手,可眼见水患汹汹,人命关天,我虽无上善治水的本事,可也无法视而不见哪。再看那些无端燃起战事的城池,听到孩童哭喊呼救,那个本就不讨人喜欢的战神又不知躲去了哪里,我能怎样?”他叹息,“水君火君、天音地音、战神邢王、金老福神、天帝天后,他们也曾忠于职守、庇佑天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些家伙渐渐判若两人?现在一个个竟连踪影都没了。”
“他们,不要这里了吗?”他的目光穿过纱窗,外头依然是那片仙气缭绕、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自天与地出现时,就存在到现在的、俯瞰世间万象的神圣殿堂。
“若不想看到不悦之事,不妨也蒙上眼睛。”定言笑着建议,“总有些劫,是你这解王冶解不了的。”
“劫?”他不解。
“生死循环,新老更替。这是铁一般的定律。宇宙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违背。”定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包括你我,包括那些已经不见的家伙们。”
“你的意思是……”
“一个东西存在的时间太长,必然就老了。这一老,少不得就病了,这一病,便不知会出什么事端了。”定言优雅地牵住大袖,将茶杯里已彻底凉掉的清茶“唰”一下泼了出去,“我们占据这个天界已经太久。不论我们的意愿如何,行为如何,‘更替’是不可逆转的未来,端看以怎样的方式来发生罢了。”
葵颜把他的话揣摩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莫非,是我们被替换的时候到了?”
“总有这一天的。”定言拿过泥偶与刻刀,继续雕琢,“世人都道神能主宰一切,事实却是,神也只是这无限宇宙中的存在而已。只不过,难免有些家伙,高看了自己,以为自己能凌驾一切。于是,弱点就露出来了。”
葵颜思索许久,问:“没有弱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永恒的天神?”
“宇宙里没有绝对完美的存在。”定言的刻刀下,渐渐露出一个女娃的笑脸,“善与正确处理自身的弱点,就是称职的神。不止天界里的家伙,普通人类、妖物精灵,若能做到不被自己的弱点欺负,他们也会成为珍贵的存在,不逊于神。”
葵颜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若你真是瞎子,我倒觉得,天界之中反而是你看东西最为透彻长远。说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神君李,多少都出过纰漏,包括天帝在内。只有你,手里从未出过任何乱子,确实是个称职的月老。怎么做到的?”
“当局者迷,过犹不及。”定言拿起完成的泥偶,轻轻拂开上头的泥屑,一个生动的小泥人儿便在他们之间喜笑颜开,他拈起一根红线,绑在泥人的右手尾指上,“这是我永远遵守的规则。”
青烟袅袅四散,他的刻刀极有分寸地在一块块泥巴上游动。不论这是一项重复多少年的枯燥工作,他都保持着相同的态度,脸上永远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从不厌倦。
茶具旁的红锦卷轴,使除了月老之外,谁都无法阅读的“姻缘册”,上面记录了什么,只有定言才知道。
总值,一卷红锦,一根红线,一双双泥偶,便是月老的全部世界。天界第一任月老的真实生活,与人类所猜测的花前月下浪漫多姿,出入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