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酒热肉熟……”
眼见前一刻还拥挤热闹的客堂很快便人去楼空,客栈主人自是欲哭无泪,连忙叫喊着试图留客但却收效甚微,索性吩咐仆员道:“先掩灭几处炉火,捞钱不急一刻,老子也要去听王师壮胜消息!”
说完这话后,他便也裹紧了衣袍,加入到八卦的人群中去。
此时在沙州官驿不远处一座规模颇大的客栈中,早已经聚满了各方涌来的旅人,远比别处宏大数倍的馆堂里此际也是人满为患。一些挤入不进的行人索性扒着门窗,昂首踮脚拼命往里探头张望,浑然不觉外间的风雪严寒。
客堂中央位置处有一座木架高台,原本是用来胡姬登台旋舞愉客的场所,眼下台上却没有什么歌舞伶人,只有一个年近而立的年轻人傲立台上,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尽管木台周围已经被群众们围堵得水泄不通,也并不怯场。
“河中方五月,我唐家健儿毕集康居,旌旗如林密,胜甲十万余,信安王一声令下、趁运挥节,鼓号如雷,天兵争渡,雄关阔河俱不成阻,杀气冲宵盈野,岂谓此方士气独胜?唯因天命眷我唐家!皇王持符、自得天助,雄甲出国、人莫能敌!”
眼望着周遭群众盼讯饥渴,年轻人言及河中军事也是慷慨激昂:“铁关上,卧雪饮冰、饲马磨刀,拂晓破霜贼来矣,鼓角齐鸣声如雷,我健儿面不改色、从容整装,弹铗控弦出关去,其势如虹、其阵如龙,宝剑锋芒慑人胆,破甲杀敌如破竹……”
木台上年轻人半说半唱,木台周围的群众们也听得如痴如醉,更有性情豪爽者捧瓮奉上,大笑道:“真是快意、快意!郎君请胜饮慰渴,再详述盛况!”
那年轻人也是洒脱豪迈,对此奉送来者不拒,接瓮豪饮一通,襟口未湿、一瓮美酒已尽入喉,他昂首徐徐吐出一股酒气,提手虚压催促人声,继而便大笑道:“日未入中,业已破敌三阵,贼军陈尸逾万数,余寇胆破四方逃,观我本阵,尚有数万未及出,刀刃新磨欲饮血,军势至此能顿否?”
“不能!不能!”
群众们听到这问话,纷纷击掌呼喊,年轻人听到这热烈的呼喊声,不由得引吭长啸,复又指向众人大声道:“兴致未已,岂能停顿!于是万马奔腾、万众齐出,兵气掠平野,乘龙亦挟风,黄昏日虽没,再会木鹿城!欲知后文,且续一瓮!”
年轻人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群众们纷纷捧酒奉上,年轻人形态更显恣意,鲸吸豪饮一番,直将腰际佩剑抽出,于台上挥剑如舞:“白也不才,憾未以身冲阵、益我王土,且以《从军乐》贺我唐威远宣西海!五月河中雪,无花只有寒……”
正当群众蜂拥入此方客栈时,不远处的官驿正有一队行人抵达,行装上积雪厚掩,就连随身携带的器杖旗帜都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色彩。
行人中一名为首者翻身下马,立在官驿门前,一边抖落皮裘大氅上的积雪,一边揭下遮挡风雪的风帽,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美须垂直、虽有老态但仍精神矍铄的脸庞。
此时官驿中的官吏们早已经在门前冒着风雪列队迎接,驿丞忙不迭迎上前去接过老人手中诸物,并躬身叉手道:“卑职等前得传讯,驿中早已备置诸事,敬请张相公登堂、驱寒用餐!”
老人正是当朝宰相张嘉贞,年初以安息道行军长史随军远赴河中府,如今则归朝报捷、行经沙州。
张嘉贞正待举步行入馆驿,却见左近一座客栈聚众诸多、周遭仍有大量人众向此赶来,不免便有些好奇,站在门前遥指彼处询问道:“那里何以聚众诸多?”
驿丞闻言后连忙笑语解释道:“此间风雪陡袭,旅人多困于途,正逢客堂有河中来客知晓彼方军情,所以群众相聚来问,都想听一听河中破敌的壮阔事迹!”
“河中来客?”
张嘉贞听到这话后便微微皱眉,河中府已经设立十年之久,与中土频有人事商贸往来,道途逢见河中来客并不稀奇。但若说这河中来客居然已经知道了此番与大食国交战的结果,这就不由得令张嘉贞倍感惊奇了。
他自己就是从河中前线返回,一路上昼夜兼程、换马驰驿,如今才堪堪抵达沙州。民间商旅自无这样的便利,却能先他一步将战胜的消息传递回沙州,这实在有些怪异。
于是张嘉贞便也不急于入馆休息,招手唤来几名随从亲兵便移步走向客栈,要看一看这客馆中人是何底细。
在随行武士们的拱卫下,张嘉贞很轻松便挤进了客堂中,正逢木台上年轻人讲到铁关大战,听到年轻人那半说半唱的慷慨说辞,他便忍不住笑起来:“铁关地在康国北境,虽然聚兵于此,但却并非大战前线,若让大食军陈兵关前,那实在是前线将帅无能!这台上小子虽是豪言激烈,但也只是欺诈无知……”
他这里摇头自语不打紧,却引来旁侧一些观众们不满的眼神:“老丈看来气度不俗,却怎么这般小觑我开边健儿的豪勇!开元以来,几处顽贼能当我皇命征讨?铁关大胜必也不出常情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