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直都知道对么?”路明非轻声说,“所以我会被送去卡塞尔学院,我是一件武器,屠龙的武器。”
“不,你想得太多了,你小的时候,我们更愁的是你是个没任何天赋的孩子,一点都不像我和薇尼的孩子。”路麟城说,“真正觉察你天赋的人,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是他把你用作了屠龙的武器,那家伙只为了复仇活着,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武器,连他自己都不例外。”
“你爱妈妈么?还是更爱你的事业,比如这座避风港。”
“我和薇尼都更爱事业,我们的结合是两个人干着同一个事业,因为相处得太久了,偶然地擦出了火花。是你的降生改变了这一切,否则那就只是一闪而逝的激情。”
“那个娜塔莎呢?她是什么东西?”
“大人的事孩子不用都懂。”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长成大人了,”路明非冷冷地说,“情人么?或者,玩具?我猜在我进入这座避风港之前,你并没跟妈妈住在一起吧?”
“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在我最初的规划里这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和新时代的伊甸园,人口比例应该是一个生育期的男人配十个生育期的女人,最强的男女结合剩下最强的后代,然后尝试新的组合。只不过被委员会否定了,他们担心会造成社会结构的崩溃。”路麟城轻描淡写地说,“薇尼是我最重要的女人,但不是唯一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和薇尼也不用伪装成研究所的普通夫妻,恰好委员会又把娜塔莎送来监视我,送这样的女人来,他们是故意的。”
“这是我真正的老爹么?级混血种和风流浪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会为戒烟这种事烦恼呢,现在想来,你大概从来没有戒过烟吧?你和老妈在我面前演的那一套,都是骗我的。”
“不完全是,也是免得研究所的人对我们起疑心?那间研究所里有很多龙族相关的古文明资料?我和你妈用了很长时间才解读成功。”路麟城弹了弹烟灰,“那段时间我也很开心那么演戏?好像我真的是一个有家庭的普通男人?真的能够安定下来过岁月静好的生活。你小学的时候,经常被那些家里有势力的孩子欺负?我有时也会很生气,想要出门把他们老爹的头打爆。如果从小陪你长大的是那种老爹?你会不会觉得更幸福一点?”
“所以我妈也不是为了那点买菜钱会跟菜贩子吵架的人?对吧?”
“当然不是,在我们那一代混血种里,你妈耀眼得就像凤凰,半个卡塞尔学院的人都想追她?在我追到她之后半个学院的人都想打爆我的狗头。她不是战斗型?但学业最棒,行动里胆大心细,是最优秀的特工,喜欢飙车喜欢摇滚,还是赛艇队的中坚力量?帮卡塞尔学院拿下了四届跟芝加哥大学的友谊赛,传统上我们并不会派出体能有天赋的选手?因为那实在太欺负人了。”路麟城说,“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妈偶尔出国开会么?落地就会有豪华的跑车接她?她在布达佩斯喝白兰地,穿着12厘米高的高跟鞋跟人跳探戈?回到家里就穿地摊上买的20块一条的裙子?塑料拖鞋?看着你做作业。”
他的声音低沉富于韵律,讲得云淡风轻但画面如在眼前,路明非沉默片刻,又一次无声地流下泪来。
原来他就生在“楚门的世界”里,在那里默默无闻地长大,降龙伏虎的爹妈们收拢了爪牙在他面前伪装工薪阶层,而他却一直做着白日梦,说自己其实有着秘密的身世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可如今想来,他怀念的却是那个虚假的路麟城,除了学问一事无成的小研究员,为了孩子能买上一套婚房而默默地存着出国津贴。
在那个他被看不起的梦里,好像更幸福一点。
“你妈小的时候,有点像你喜欢的那个陈墨瞳,不过还要更闹一点。”路麟城又说。
“我要见见妈。”路明非说。
“我知道你不会听我说几句话就信。”路麟城从旁边抓起遥控器,摁下按钮,墙上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路麟城就在那块屏幕下席地而坐,衬衫领口松松垮垮地打开,抽着烟,身边都是散落的烟蒂。
他胡子拉碴,头发油腻,看起来消瘦得吓人,丧乱又潦倒,却有种独特的魅力,大概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屏幕上是另一间病房,乔薇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跟路明非这边比起来那边堪称热闹,各种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病床边随时围着三五个人。乔薇尼的脸上惨白,身上跟路明非一样扎满电极和输液管,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雏鸟的翅膀。她身边的仪器上显示她有着平稳的心跳和呼吸,血压却很低,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那套复杂的维生装置在保护着她,她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放心了吧?她会受到最好的照顾,但要想唤醒她并不简单,医疗组只是说他们会尽力。”路麟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