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清少见的起得晚,倒不是没做梦,相反的,他做了一晚上的梦,少见的是半夜没有惊醒,一梦至天明。
梦见的倒不是少时往事,年少时候的事隔着十八岁那年的震荡看去都已是虚幻黑白的景色,过去年岁的明亮风光早早就褪色暗淡,记不大清了,谢玉清偶尔想起少时自己的模样,也如雾里探花一般,并不真切,反而是那些教人痛苦的记忆牢牢地握住他,他多数的梦,便是年少时候与十八岁之后的日子交杂,光怪陆离,他醒来也只觉得恶心,便不想再睡了。
昨夜的梦却大不相同,他梦见的是六年前的姜瑶。
六年前的姜瑶还穿着蓝黑色的校服,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个面粉袋,人也小小一个,扎着高马尾,发绳上有两颗颜色鲜亮的草莓,脸上还带点没褪下去的婴儿肥,眼睛总是睁得圆溜溜的,小动物似的跟在他身边东看看西看看。
他见到姜瑶的第一面,姜瑶正蹲在街角可怜巴巴地哭,他那时候刚接待完两个客人,浑身酸软,一点气力也用不上,往日里他也没什么闲心哄这样的小孩,但看她哭得厉害,发梢都被落下的雪淋湿,也不免起了点可怜的情感,去给那个缩在街头哭的小孩撑了伞。
原以为是遇到了什么跨不过去的大事,听着这个哭得鼻尖眼角都红通通的小孩说自己考得不好怕回家挨骂,谢玉清才觉得好笑起来,本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又想起来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大约也是有因为这些偷偷哭过鼻子的,小孩子嘛,小事也是大事,他就不忍心笑了,只哄着她说家里人要担心。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好哄也是好哄的,两三句话也就把她哄回家去了,看着小孩要跑走,谢玉清又不知脑子里的哪根弦发了热,还把伞塞给她,看着她撑着伞走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下,谢玉清后来左思右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看见这个年纪的小孩觉得可怜,虽然换到他身上他已经不大能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模样,只是脑子里还有个依稀的模糊轮廓,提醒他他过去的生活是如何样式的。
谢玉清在梦里是个旁观者,飘忽不定地浮在那,看姜瑶回家,再看自己拖着身体去往医院,又一个眨眼,就又看见姜瑶巴巴地缠着他的画面。
那是第二天的事,姜瑶又坐在街角,守株待兔似的守到了谢玉清,这时候没哭了,笑得像朵花,明亮又耀眼,说着还伞,又巴巴地凑在谢玉清身边问他的名字,还得寸进尺地和谢玉清讨糖吃,谢玉清对她冷脸也没用,姜瑶双手捧着脸,棕栗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其实姜瑶这个年纪也不大能说是小孩了,但大概是她家里人把她护得很好,她身上总是带点小孩子的稚气,还有点小兽的执拗,谢玉清看到姜瑶的第一眼就知道姜瑶该是放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加之谢玉清经历过的事多,看姜瑶的时候总不由地就带上点大人看小孩的心态。
谢玉清在梦里遥遥做个旁观者,倒也觉得那时候的姜瑶和自己都好玩又好笑,梦境是混乱无序的,跳跃着让谢玉清看他们两人的相处,等谢玉清醒来时都已经是天光大亮,梦里的大部分内容也都记不大清,只是梦里姜瑶带着婴儿肥的肉乎乎的脸蛋让谢玉清记忆尤甚。
谢玉清醒来时还有些遗憾地蹭蹭指尖。没能捏到十六岁姜瑶的脸蛋大概短时间内会成为谢玉清的大遗憾了。
等意识到他今天起得较往日晚得不少的时候,是姜瑶来敲门的时候。
姜瑶只轻轻地敲了两下门,谢玉清就一激灵,摸过床边的手机,摁开就看见被关掉的闹钟,谢玉清一边叠被子一边回忆闹钟是什么时候关掉的,等换好衣服到了餐桌前,看着姜瑶硬装出来的冷脸和桌上的三个包子,谢玉清隐约想起他半梦半醒之间遗憾没有捏到十六岁姜瑶的脸蛋的时候好像随手关掉了一个吵闹的东西。
……大概就是那时候吧。谢玉清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总归比姜瑶大了那么些岁数,怎么说都该是他照顾姜瑶的,今天却是反过来,让姜瑶给他准备早餐了。
姜瑶抬着下巴,仍旧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恶声恶气地叫谢玉清吃早餐,谢玉清很顺从,以三口一个的速度快速消灭了姜瑶让他吃的三个包子,这边刚把包子咽下去,姜瑶又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杯暖烘烘的豆浆,谢玉清有些茫然地看向姜瑶,姜瑶还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怕你噎死,给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