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擅,你领我手令,去西面几处治所借兵,有多少借多少,两日内必得返还。梁邱起,你快马去兖州大营寻欧阳夫子,让他传令各州县,若有太子一行人的消息,立刻拦住他们,千万别来豫州!李思,你去找梁州牧,让他先别管西面了,尽快率军过来。阿飞,你沿着东面这一线跑一趟,示警这几位郡太守或县令,务必当心有人阴害太子。”
四人没有半分置疑,抱拳领命而去,少商听的心惊肉跳,霍不疑看见她:“你来的正好,清点一下你手中剩余的火器,有多少都拿出来。若是车队中蓄藏有物料,不妨这两日加紧做些备用。我记得你车队中有几名手艺不错的工匠,借我一用。”
少商有话憋在喉咙中,最后什么也没说,扭头去吩咐底下——心底惦记着,回头要跟楼垚说一声,都是有官身的大人了,要会看上官脸色,倘若事出紧急气氛紧张,就不要问三问四了,先办事再说。
她回到安置自家车队的院落,先将伤员都清理出来,托付给楼家管事;然后让这几日闲散休憩的家将护卫们整备弓弦刀马,以备再战;接着清点剩余的火器,并将藏在几两辎车底层的火油硝石还有□□等物取出,亲自监督配置秘器。
这番举动自然惊动了何昭君,她顾不得产后体虚,让奴婢们抬着自己去找少商,少商忙将她请进内室,简略解释一番后宽慰:“……就是这样。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何事,不过霍大人这样必有他的道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和阿垚有事的。”
何昭君心绪稍定,又问:“阿父留下的部曲我带了两百在身边,他们这些年虽少于战阵,但总比寻常乡勇强些。你们也不必到处借兵了,只管拿去用!”
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立刻涌上少商心头,她得意道:“你们夫妻俩可长些心眼,我适才的话你没听出端倪来么?霍大人让手下去西面治所借兵,却不肯调动东面近处几个郡县的人手,这是为何?豫州与徐州相邻处有四五个县,你知道到底会在哪里出事啊。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一旦哪里有事,各方能够立刻聚集,这个道理你懂是不懂啊!”
何昭君被喷了一顿,反唇相讥:“这道理我是不懂,不过你不也是听了霍侯的吩咐才想明白的么?”
少商无语凝噎——好,你有种。最后她只能道,“行了,你回屋去歇着,我把随行的婢女庖厨还有伤员都留下了,你照看着些。”
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天黑,霍不疑终于空下来找她。
晚风徐徐,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袭银丝织绣的月白常服,衣襟当风,身姿笔挺,轩然若湛,而少商刚从配料房出来,头发凌乱,额头沁汗,两袖高高缚起,身上还裹着乌漆嘛黑的围裙。
霍不疑轻笑一声,少商不悦:“你笑我模样狼狈么!新配好的火器可不分你用!”
霍不疑也不气恼,拉她在凉亭中坐下:“我没笑你狼狈,只是想起了那年在滑县郊外的猎屋中——那时你也是这般模样,系着襻膊,裹着围裙,身上乱糟糟的。”
少商想起来了,叹道:“如今想来,除了宫中岁月,我与你相见大多是狼狈不堪的。不是在桥底下干坏事,就是僵在马背上下不来,再不然就是呜呼哀哉等人来救。”
霍不疑微有惊异,而后笑道:“你觉得狼狈,我却觉得你那些样子挺讨人喜欢的。”
少商叹道:“真该让陛下听听你这话,当初他给你寻的亲事都错了。”
霍不疑哈哈一笑,把女孩揽入怀中,两人并肩而靠。
少商苦着脸:“要不我以后别出门了,怎么一出门就出事啊。”
霍不疑揉着她的头发,温柔道:“不会的,否极泰来,你前二十多年把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以后就会顺风顺水,岁月安稳了。”
少商仰头看他,嫣然而笑:“你也是。你已经把一辈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以后再不会有苦难艰险了。”
月色清凉如纱,凉亭旁的水井轱辘少许晃动,发出咕隆咕隆的轻轻声响——制作火器最怕走水,是以少商选择的配料房就在这座有水井的庭院中。
霍不疑脱下外袍放在石桌上,走到水井旁卷起袖子,也不见他使用轱辘,单臂轻轻一挥一抖,便从水井中拎出一桶清水。他生的肩宽背挺,腰杆劲瘦,弯身时便如虹桥跨岭,沉稳亦是旖旎。少商看的有些出神,忽想将来她也能有这样一个俊美高大的儿子,人生多美好。
霍不疑不知她心中念头,从怀中掏出绢帕在清水中沾湿了,过来擦拭她脸颊上的尘污与汗水,娇嫩莹白的肌肤透着勃勃生气,好像刚从枝头萌出脑门的倔强花苞。他轻声道:“家母最爱亲手侍弄花木,每每弄的一脸泥污,阿父便为她擦拭。”
少商看着他的脸有些恍惚,顺嘴道:“不如你叫我阿母。”
霍不疑手上一停,少商连忙摆手:“啊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讨你便宜,也不是对先人不敬,我累糊涂了说傻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