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了口谕,大臣们就不好再说什么。王抟、孙偓、陆扆、杨涉四相领头,带着众人往殿外退去。回到政事堂后,各人都是无心办公,倒是王抟,很沉得住气,批起公文来下笔如走龙蛇。按照规矩,宰相都是分开办公的。王抟正在批阅公文的时候,孙偓掀开了布帘子走了进来,王抟只当没看到,依然运笔如飞。孙偓咳嗽了一声,王抟抬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孙相公来了。请稍等,我处理了手头政务再与孙相公说话。”
孙偓也就立在一边,待王抟放下手头公文,才呵呵笑道:“琅琊王相公果然好气度,我是坐立不安啊,不知道你怎么还能办得下去政务啊?”
王抟抬头道:“王某也是心忧圣上,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把国事办好。眼下大唐用兵东南西北四面。我们处理快一分,胜算也就大一分,圣上也就少操心一分,多休息一分。圣上是出了名的勤政,过几日缓过精神,问起政务,如果我们积压台多了,让圣上心里怎么想?”
孙偓和王抟一样,都是从李晔身边出来的,自然知道李晔的脾气。不过他说这话只是找一个由头,见王抟还不领会,不禁着急,压低声音道:“王相公,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朝实录你不是没看过,历代天子有遗传隐疾,圣上今日又是突然晕厥,我担心……而储君未立啊。”
王抟本来坐在桌子后面,听到孙偓这么说,猛地一下蹿了起来。跳下来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看了看,见自己的属官都在安心办公,又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道:“兹事体大,不可妄语。”
孙偓道:“但是……”
王抟摆摆手,叹气道:“你看陆执政和杨相公操心这些事了吗?他们到现在没有来找我们,说明他们都心里有数。况且,如果有情况,圣人必召齐王、韩王、覃王、岐王、魏王、越王、临江公主、静安公主、长乐公主以及扶风郡王韦昭度、南阳郡王刘崇望、河间郡王杜让能、吴郡王崔安潜、荥阳郡王郑孝远、庐陵郡王杨守亮入见,既然圣人没有召见这些人,说明情况不大。此事我们不要讲,如果有必要,淑妃会说的。况且,就算我们不提,难道圣人不知道吗?如果情况真的严重,只怕此时信使已经出了潼关门了。眼下待到归黯把章程拟出来,只怕会有大风波,你我只要认认真真,把该办的事情办好,守着中枢不乱就是大功了。”
如果说王抟还有些担心牵连家族的私心的话,那么孙偓心里几乎完全是对李晔的忠心。这忠心的产生不为别的,只为四个字:知遇之恩。跟大多数宰相一样,二十多岁,孙偓考上了当年进士科的状元,但一直到不惑之年,孙偓都还只是一个刺史,是李晔把他提拔到了长安,做了监察御史。又是李晔,给了孙偓信任,给了孙偓舞台,在短短十年之内,让此前四十年不得志的孙偓从商州刺史做到监察御史,从长安县尉到御林军采访观察使,再从兵部武选司郎中到判户部盐铁,一直做到了现在的黄门侍郎大唐工商银行等行最高行长户部侍郎六司使同平章事封乐平郡公。
其实孙偓才干极好,缺的只是机会,本人虽然出身河北孙氏,但在仕宦生涯中并未得到家族的有力援助,不像王抟,年纪轻轻贤名就传遍海内。鲁迅说过,如果一个人到了四十岁还没有什么成就,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而李晔让孙偓的事业从四十四岁才开始起步,他不感激李晔感激谁。
作为李晔的腹心之臣,李晔的新政会造成的影响孙偓完全可以预见到。但是他依然选择了无条件支持李晔。王抟在这样的时候处变不惊,以国务为重,这不禁让孙偓有些羞愧。含元殿内室,李晔已经说不出话了,当何淑妃和顾弘文来看他的时候,高克礼正抱着皇帝在擦血。
“大家!……”
顾弘文凑上前来跪倒在李晔面前,眼中泪水已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皇帝想抬手安抚顾弘文,但此时却没有抬起手的力气。
何芳莺眼眶通红,耸鼻子抬头望天,强迫盈眶热泪不突然决堤。
“莫哭。”
“人固有一死……”
此时的李晔终于是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与执念。
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死亡的阴寒已经彻底将他包围。
他落寞的自嘲了一句:“朕总是提醒自己,不能犯了历代帝王的错误。未成想,朕却是一直在跟着他们的步伐往前走。老天爷是真的不公平,朕还没有把大唐江山建设成盛世啊……”
“你不要再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何芳莺默然落泪。
“梓潼,起草诏书,立召杜让能、韦昭度、刘崇望、崔安潜、王抟、陆扆、朱朴、孙偓、崔胤、崔远、王溥、王赞、苏检、归黯、杨守亮、裴进、裴徹、裴质、丁士良还有楚国夫人侍中。弘文,起草密旨,令齐王弘、魏王勋、岐王愿、越王江、仪王文博、韩王克良、覃王嗣周、长乐公主意、静安公主谷一、临江公主子规、杨守亮、郑孝远、张存敬、马殷入朝。”
说到这里,李晔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嘴角渐渐有殷红渗出。
“别说了,官家不要再说了!你先好好养病吧,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朕心里有数,再不说恐怕就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