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没有力气,塔尔知道,主教勉力在他的怀抱中撑着站稳,还要伸出手臂来,就好像试图为他阻挡将要席卷到他身上的黑雾。黑雾是神明力量的外化,几乎只是触碰就能将所有活物吞噬,就像是沉没羽毛的那条传说中的冥府之河。
他的举动无异于飞蛾扑火,任何生物都无法抵挡黑暗神的本源力量,何况是人类,何况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生命之火正在从他身上熄灭。
然而……他伸手触碰黑雾,黑雾却温柔地停栖在他的指尖。
埃德温的瞳孔微微放大,灰色的眼睛映照着眼前的一切,塔尔在颤抖的、模糊的颜色中找见自己,他如此赤.裸地站在此处,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红宝石。他紧紧地按着埃德温的手背,将他整个身体环抱住,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手中摇曳着的黑色的光芒,比任何事物都要危险,都要致命,只对一个人俯首称臣。
“我不会让你死的,”
神听见自己这么说,神说出的话就是千万人求而不得的神谕,但是塔尔的声音颤抖,他再次从背后将头凑过去蹭了蹭埃德温的后颈,落下一连串潮湿的、炽热的吻。
“你……”
埃德温的心脏跳的迟滞而缓慢,他因为缺氧而无法彻底思考,刚刚察觉到不对又被一连串的亲吻封住思绪,塔尔就像是某种迫切寻求认可的小动物,吻他的时候他的心柔软得要命。埃德温轻轻地“嘶”了一声,塔尔才停住动作。
“我弄疼你了吗?”
恶魔小心翼翼地说,看上去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问题是埃德温需要忽略掉现状的诡异才能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的情况是广场上充斥着危险而诡谲的黑雾,黑雾来自塔尔的手指,恶魔没有逃走,而他也没有按照计划死去。几乎就差一点,一切却偏离了控制。
塔尔知道埃德温凝视着他。
他早就悄无声息地用神的力量让主教此时不再感到疼痛。他如此庆幸自己是神明,近乎要开始感谢自己在金瓶中度过的数不清的岁月,这让他能够救回一个油尽灯枯的人类。他亲吻人类的后颈,属于神明的力量一点点从双唇之间渡进他的身体,修复他破损的脉络,维持他心脏平稳的心跳,让那双眼睛能够继续注视他。
他没有一点掩饰。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然而神明决定对埃德温不再掩饰任何东西。他第一次明白爱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在无尽的雪原冻土中生长出来的玫瑰,心甘情愿为它抵挡风雪,又知道风雪对它来说其实无可畏惧。
塔克修斯感到自己的心仍旧怦怦直跳。
不仅是黑暗神,就连塔尔也从来不知道心动的感觉如此让人着迷。年轻恶魔独自在这个世间行走了数百年,他见过无数瑰丽的风景和奇闻,见过世上的无数对爱侣,却始终对爱不以为意。他的脚步从来自由又急促,没有想过为谁停留。
直到人类傲慢地笑着,至死也不放弃他的骄傲;直到涌动着飓风的双眼决然而哀伤地看向他,给他自由又给他诅咒。爱就像雷霆,就像箭一般击中了他。
永记不忘,何止。
塔尔知道自己将不遗余力留住他,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
他几乎是直接将他的隐瞒和盘托出,他手中的力量越是注视越令人心惊。埃德温见识过恶魔的威力,但在这种光芒下也不过是万分之一。唯独只有举行神降的祭典时,感受到的威压才多少和此情此景可以匹敌。
塔尔对他毫无掩饰。
恶魔——不,此时不该再称呼他为恶魔了。神知道埃德温有多聪明,所以聪明的爱人啊,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手中跳动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你应该什么都能猜到。神明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塔尔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投以猩红色的目光。
他的身量变得更加修长,漆黑的头发像是蛛网般蔓延开来,看上去不再那么柔软,有一种凌厉的攻击感,塔克修斯抿住嘴唇,神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在唯一的恋慕对象面前展露了真实的容颜,这让他觉得恐惧,却心甘情愿地接受埃德温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