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怀说起西南的做风,说是承认问题、面对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这便是最好用的阳谋,做完一次,自己就强大一分……平静到近乎冷漠无情,这就是宁毅的风格啊。但若是用了阴谋,福建这么多的宗族,私下里说起来,你迟早要现形,用了一次阴谋,将来就会少一些人站在你这边。就好像……你们两个的问题,也是一样,你要喊冤,上头就接着,岳帅不也是一样的看法,你们按规矩喊冤,上头就照规矩收着,多大的事。”
雨沙沙的响,房间里就此安静了一阵子。
李频道:“说完这些事以后,左文怀跑去领了棍子,你们一边喊冤、一边骂他,但他这几天哼哼唧唧的,就已经去武备学堂了。分批次召集了各地放出去的事务官员,应该是跟他们说了这次的情况,商讨得失,强调一旦遇事,即便心急,不得随意从权,必须要按规定的步骤严格执行,另外,还有武备学堂的老师,应该就是前天吧,已经陆续离开福州,到各地救灾的军队里,跟他们去讲述敌人的狡猾,以及遇上这种事情以后,应对的方法……老实说,候官县的这件事情,一方面,是县令和军法官很着急,乱了步调,另一方面,钟二贵性格刚烈——当然作为军人这是好事——但如果大家都稳健一点,也许当时吃亏的,就是搞事情的人了。”
他的这番话说完,对面姐弟俩都有些沉默,银瓶张了张嘴,然而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岳云道:“那……老师,我们能干些什么呢?”阑
“也正好有点事。”对方说起这个话题,李频拍了拍巴掌,随后挪开椅子,站了起来,“说起来啊,左文怀的话,给大家的启发很大,还有像银瓶你说的,武备学堂的那些秀才嘛,跟军队其实不怎么熟悉,跟下头的官兵讲道理便不那么好使,这件事情说起,我便也有些惭愧,想要写篇文章跟人说说候官县的案子,但反复想想,都觉得过于拿腔作调,不够平易……”
他走到一旁的书桌,拿了一篇文章过来,姐弟俩一看,文章的题目便是《论候官县案》。李频如今掌控的是报纸的舆论,他写这些东西,或许是要等到定案后到上头发表的,两人才刚准备往后看,又有纸笔在他们面前落了下来。
“那我想啊,你们姐弟俩,又热心又是军队里出来的,那就正好,也用你们熟悉的话,写一写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教训,将来也可以拿到背嵬军中给大家说,你们说是不是……呶,这里有笔墨纸砚,你们两个,别喝茶了,写文章,写文章……写完以后啊,咱们再讨论讨论如何修改为宜……”
沙沙的雨声还在门外响,这一刻,似乎变得大了些,嘈杂乱耳。坐在桌前的姐弟两人张着嘴,身体像是缩小了一般,眨着苍白的眼睛,李频站在前方,态度诚恳而又热情,之后又说了些关于银瓶嫁不出去的来自长辈的忧虑……
阴沉的雨幕持续了许久,下午时分,两姐弟从同理居的后门出去时,都像是受到了残酷折磨一般,目光呆滞,变得有些浑浑噩噩了。
岳云已经傻了,他呼吸了新鲜空气,又“嘿嘿”笑起来:“姐,你说老师是不是针对你啊……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你这么大了,又这么凶,那些年纪大的、娶了亲的你肯定瞧不上,年纪小的你又配不上人家,那去年替你说亲让你去宫里本来就是最好的安排嘛,陛下人不错……”
银瓶晃了晃脑袋,过得片刻,才幽幽说道:“……什么配不上人家?”阑
“配不上……哦,我说年纪小的你配——”
砰的一声,岳云的身体从雨幕里飞出去了,他手中举着伞,身体着地,在外头的青石路上冲开了大片水花,直到墙边才停下。身体结实的他坐在水里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如落汤鸡一般的站起来,甩了甩头上的水渍:“你看……你这么暴力……”
银瓶转过身,走向街道的另一头,岳云随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穿过雨中的福州城,过得一阵,抵达了武备学堂的所在。姐弟俩过去与左家众人走得颇近,候官县的事情发生后——事实上是在武备学堂往军队中放秀才的事情发生后——双方有起一些摩擦,但也算不得交恶,两人过来,便轻车熟路地进去。
在相对热闹的校区找到了相熟的年轻学生,打听了几句,对方便也说起了最近一段时间学堂里的趣事,包括左文怀受了军棍之后趴着跟人做讨论的事情,也包括最近针对候官县事件进行的人员调派。
岳云换了一身衣裳。
两人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只是离开学堂大门后,岳云问道:“姐,那我们还喊冤吗?”阑
“状纸已经递了,迟早会有个结果,多闹也没用,不闹了。”银瓶想了想,“但是有一件事还可以做,我们去打探打探消息,把那个叫陈霜燃的家伙找出来,让她认罪!”
“嗯。”岳云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来,“不过,姐,咱们去年从江宁回来以后,打的那个擂台,福州的一帮人都认识我们了啊,我们再去抓人,会不会有些麻烦,人家见我们就跑了。”
银瓶这边也点了头,过得一阵,道:“找铁大人,跟他商量一下。”
因战友冤死带来的怒气渐渐平息,化为处理事情的动力,姐弟俩的身影渐渐地在雨幕中走向远处。福州的街道上,身披蓑衣的人、打着雨伞的身影偶尔走过,亦有马车缓缓的奔行往前,而就在这条街道的街尾,一处院落二层的阁楼上,有一道长着秀美瓜子脸、神情冷傲漠然的少女身影,正坐在窗口边的棋枰前,将目光投向雨幕中的远方。
掠过这处窗口,视野的远处,隐隐约约的勾檐翘角、飞阁耸峙,那便是新君在福州的行宫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