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还知道要留封信给我。”李承宗在心里自语道,脸上满是疲惫,看上去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眼前的这封信,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从信中的内容可以看出,程子芩为了此次的出走着实是费尽心思外加用心良苦。她不仅把他想要找寻她的路径都给堵死了,甚至还自以为是地为他把后路都铺好了,不得不说她是真的聪慧,而且异常的“大气”,“大气”到完全不似寻常娘子那般,对待姻缘感情之事,她倒是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你当真是决绝。”李承宗拿起木盒里的檀木簪端详着。这些天,他的脑子里不仅一直循环播放着他与程子芩过往相处的那些片段,同时还回荡着唐皇李渊一句句直戳他心窝的话语:
“选择逃避便说明她不是真的钟意”,“如果是真的属心于你,她会连命都愿意给你,又怎会一直苛求于你们当初的约定”,“为郎君生儿育女本就是一个娘子的责任,无子本已是七出之一,更何况她还悍妒”,“即便她为你着想了后路,但她也深知这绝非你最想要的结果,但她仍然选择不告而别,可见在她的中心她更看重自己”,“我巍巍大唐,家世显赫、才貌双绝的娘子何其多,既然事已至此,对于你们之间的缘分,你已尽力,她还是如此,便随她去吧”……
“咳咳~”李承宗轻咳了两声,连日的夜不能寐令他的身体又差了许多。他再看了眼桌案上的留信,耳边回想着李渊口中一声声“祖父已经老了”的魔咒,他的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忽然,他将信笺一把抓起、捏作一团,想要就此放下,从头开始,但仅一瞬间他又再次破防,终于还是将信笺又重新展开,慢慢抚平,和檀木簪与月明珠一起收纳进一只雕花木箱中,转身走出了寝殿。
“吩咐下去,即日起封闭凝香苑,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再踏入此苑一步。”李承宗对着婢女春华吩咐道,随后便走出苑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曲池坊的坊门。
数月后,扬州城郊保障湖边的旖翠楼上,程子芩正倚在窗边欣赏着窗外的美景湖色。五月的保障湖,杨柳依依,荷尖未露,正是一年之中扬州最春意盎然的时候,这一览青翠入眼着实令人心旷神怡,难怪能引得后世众多文人不惜笔墨地大加赞誉。程子芩静静远眺着,脸上似无波澜。厢房外奴仆轻轻叩了两下门,得到程子芩的回应后随即推门而入,端着一盘茶品走进了厢房。
“郎君,这是我们旖翠楼最好的顾诸紫笋,请您慢用。”奴仆说完便放下了茶具,退出了门外。
程子芩徐徐回到桌旁,撩袍坐下,她预洗了一遍茶杯,倒上一盏,顷刻间,茶香扑面而来。这顾渚紫笋的茶叶翠绿细嫩,茶汤淡绿明亮,与窗外的景色甚是相配。程子芩微微一笑,端起茶盏饮上一口。
“确实鲜醇。”程子芩自语道,心想难怪这顾渚紫笋能成为后世唐代宗李豫的心头最爱,如此惊艳确也不枉被茶圣陆羽评为“茶中第一”。“只可惜……”
程子芩端详着手中的茶盏,忽而有些落寞。只可惜她品茶的爱好依旧,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此刻在她身边已再无知音可以共享品鉴了。程子芩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品着茶。没过多久,门外又轻叩了两下。程子芩说了声“请进”,奴仆便引着以纨扇遮面的旖翠楼花魁缓缓步入厢房。待将花魁送至屏风之后,奴仆再次欠了欠身,匆匆告退。
程子芩正仔细打量着屏风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听一声熟悉的嗓音从屏风后袅袅传出:“唐郎君初次到访旖翠楼,不若让兮兮先为您弹奏一曲《夕阳箫鼓》可好?”
“甚好,咳咳~”程子芩应道,没忍住咳了几声。几日前的偶感风寒使得她的声音到现下还有些沙哑,她顺势又端起茶盏啜饮了几口茶汤润喉。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花娘兮兮一曲酣畅淋漓的空侯引曲奏罢,程子芩的嘴角微微一扬,心中已有数,此人定是故人没错了。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果然,听空侯弹奏还得找大唐第一的颜娘子。”程子芩评论道。
屏风后已渐入收尾的乐声戛然而止,片刻停顿之后,颜兮兮问道:“唐郎君可是京中故人?”
“确是从长安所来。”程子芩承认道,随即又问道:“夕夕名讳可是‘今夕何夕’的‘夕’?”
屏风后又静默了片刻,随后,幕布后的人影慢慢将空侯立起,缓缓站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是‘归去来兮’的兮。”颜兮兮看着程子芩笑道,她这一笑瞬间就将程子芩的记忆拉回到了当初和李承宗一起初探平康坊时的那日。“子芩,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