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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厌倦说抱歉

“我们只有‘利’吗?”阿珑痛哭,“你二叔是人,我也是人啊!”

“对不起,阿珑。”子歉喉咙发紧,长痛不如短痛,连阿珑也清楚,二叔才是他最重要的人,重要到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看清他的为人,她或许能走出迷障。

“想保你二叔没那么容易。知道我爸送我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是什么吗?他早料到有今天,生怕你对我不好,要我万事留一手,我还骂他多疑。你二叔尽管去争取宽大吧,我手上的证据也足够让他在牢里安度晚年,连你都休想摆脱干系。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起,你就该想到,我们谁也离不了谁!”阿珑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孩子般哭泣。

子歉甩门而去,听到屋里隐约传出一声号啕。

针对周启秀的调查问讯被迫中止。他一日晨起作呕,身边的人发现洗漱盆里全是血。很快他被送往医院,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胃癌晚期。周瓒和子歉疑心他早有预感,他早早安排身后事,不是畏惧牢狱之灾,而是怕自己身体难以为继,死在囹圄之中。

“万般皆是命。”这是周启秀确认自己的病况后对周瓒说的话。他有过一丝苦笑,随即就如他安葬冯嘉楠骨灰时那样,坦然待尘埃落定。

周瓒作为儿子陪护在周启秀病床前,这似乎是他们父子俩这辈子最亲近的相处。周启秀毫不在意公司的事,关于他的调查结论更显得无关紧要。他光顾着每天支使周瓒,有时嚷着要吃老家特有的一种炸鱼饼,哪怕现今已鲜少有人卖这个。有时他又会忽然想看某本冷僻的化工专业书籍或是某张旧照片。他厌恶穿医院的病号服,常指明要自己喜欢的衬衫,空荡荡地套在骨架似的身上。偶然心血来潮,周启秀想起一个许多年没见的儿时朋友,周瓒听都没听说过那个人,还得想方设法地去联系。他们父子俩一天一个花样,一个想到什么就要什么,一个不知疲倦地替他找来。这些琐碎且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填补了镇痛剂过后的清醒时光,也覆盖过消毒水气味里的绝望气息。

这时的子歉却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他拒绝亲眼看到周启秀一步步被死亡带走,他受不了。他在剧烈的哀痛中瑟缩、远离,仿佛这样,二叔永远如他在乡间眺望时所见,有着宛如青年人的英俊、中年人的温和和老年人的睿智,时光与病痛不可侵蚀。子歉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工作里。调查期间,公司账户冻结,几个在建的重要项目也被迫停工,上自管理层,下至基层员工无不人心惶惶,传言满天飞,银行高层一再示警。他不愿放弃公司,哪怕做徒劳的努力,那是二叔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付诸东流。

秦家的老保姆连续数天给子歉打电话,说阿珑的状态很糟糕,哪怕子歉去看她一眼也好。子歉答应了,他和阿珑的事他亲手开启,也该亲手了断。

阿珑在乡下的外婆家休养,子歉依照老保姆的指引找到她时,她在水库旁钓鱼。阿珑的钓鱼水平得自老秦的真传,子歉也比不上她。

&;=&;&;&;浮标在水里漂荡,鱼竿在阿珑手中,人却在折叠靠椅上睡着了,曾经肉乎乎的小圆脸如今最醒目的反而是尖下巴,眼角泪痕未干。子歉蹲在阿珑身边,水风清寒,他替她把膝盖上的薄毯子往上拉了拉,她没有醒,嘴唇微翘,是过去爱娇的模样。

阿珑做过子歉的女人,最切实的一个。他答应和她在一起时,她环着他一直跳,如果力量足够,她恐怕会将他抱起来转圈圈。她高兴、悲伤、热爱和憎恨都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子歉何尝没有被阿珑的娇憨打动过,她说“周子歉,我要给你生孩子”。他甚至想,最好要是个女儿,像她才好。他也会是老秦那样的父亲,把女儿保护得无忧无虑,无路可退时仍不忘给她留条后路,只要她想要,就替她得到。

他们从哪里开始走错的呢?从他开车刮倒她,还是在百日宴的游泳池里将她捞起来?子歉慢慢起身,退到阿珑身后,恶念是在前一秒冒出来,夹带绝望瞬间占据了他。他已厌倦向任何人说“抱歉”,错就错吧,他生来是错,至少能将其中一个错了结。

阿珑毫无防备地栽入水库,没有激起多少水花,那响动还不如折叠椅落地的声音。子歉退后两步,脸上有种疯子般的平静。阿珑似乎在水下挣扎,他看不见,却知道她此刻在下沉,随之下沉的还有他身体某个温软跳动的部位。她是唯一不顾一切、不问因果去爱他的人。子歉不肯承认,但他知道占据二叔心中最重要角落的人始终是冯嘉楠;他的生母有新的家庭和很多孩子;祁善是周瓒的;青溪爱钱也爱安稳……只有秦珑爱周子歉。

子歉发现自己眼角冰凉,在他思绪觉醒之前,身躯已奋然跃入水中。他找到了阿珑,捞起她,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像环抱着他最后的温暖。

阿珑在肺部火辣辣的感觉中恢复意识,刚才恐怖的记忆回到脑海,她开始连呛带哭,然后看到子歉放大的脸,像做梦一样。他也哭了,哭中带笑。是喜极而泣吗?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阿珑全身都在颤抖,她投进子歉怀里,用力得快要钻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