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跟着县长东奔西跑地解决污染问题,并不是李来有这段时间的工作重心——作为一名乡镇干部,一方面要帮领导解决心头之患,另一方面更要将领导心中喜好发扬光大。梅晓歌书记参加完长岭村的“围炉夜话”没几天,鹿泉乡就作为先进典型上了县电视台的新闻。既然领导觉得这是好事,那就必须把好事做全做透。
李来有连夜安排布置,除了“围炉夜话”,又进一步开创了“三进农家”——全乡干部都要进村下访,结对帮扶,日夜访谈,诸如给孩子辅导作业、专题普法等等,这些都包干到人。每天拍照打卡汇报工作进度,务必要在全县再树立一个先进模式。
乡宣传员黄立清对口的农户是宝根家。宝根出去干活,黄立清就逐条给宝根母亲念新颁布的国家安全法。宝根母亲里里外外地做家务,她走到哪儿黄立清就跟到哪儿、念到哪儿。
“孩子你别念了,咱也听不懂。那个你让一下,挡着我干活了。”
黄立清不好意思地往旁边让了让,可嘴上念的法条一刻没停。宝根母亲一边择菜一边念叨:“村里连年轻人都快没了,哪有间谍?宝根一会儿就回来了,有事你和他说吧。”
黄立清停了停,无奈地对宝根母亲说:“农家普法,今天带来的这些都得念。我得赶紧念完,一会儿还有两家呢。”
宝根母亲无奈地又听了十几分钟,黄立清总算念完了。可这还不算全完,农户还必须在入户普法单上签字才行。宝根母亲不会写字,不得已在单子上按了个手印。随后,她又拿着普法单和黄立清带来的法制资料拍了张照片,这才算彻底完成任务。黄立清念资料念得口干舌燥,宝根母亲本想留他喝口水,可黄立清却一刻也不敢停留,每天入户都记点,到时间完不成要挨罚的。他手忙脚乱地上传了宝根家的照片,急匆匆地往下一家去了。
不过,相比其他人黄立清已经算好的了。宝根的母亲再烦也还张罗他喝水,王晚菊在二嫂家给孩子辅导作业,差点就被轰出来。孩子不爱学,大人嫌耽误事。王晚菊也不敢早退,进门出门都得打卡,最少在农户家待够四十分钟。王晚菊一边央告着二嫂,一边不停地看表:“快了快了,马上到点。”
其实,王晚菊的心里比谁都急。下农户的时候正是饭点,等忙完天都黑了,想着树哥到家吃不上现成饭又要闹腾,王晚菊心里就直敲鼓。
果不其然,王晚菊到家的时候,树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院子里。王晚菊一边叫醒他,一边收拾他吐在身上、地上的污渍。三摇两晃,树哥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是王晚菊,他翻身起来一脚把王晚菊踹倒在地上。王晚菊的腰和胳膊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可为了息事宁人她还是强忍着站起来去搀扶晃晃悠悠的丈夫。
树哥没罢手,他的巴掌噼里啪啦地落在王晚菊的脸上、头上、身上,边打还边骂骂咧咧,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哪天回来都看不见你,热乎饭也吃不上。什么时候等我再找个做饭的你就高兴了。你能当个书记还是乡长?屁用没有,你妈的还像个傻子一样给他们卖命,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是不是我把你打傻了?”
王晚菊尽量躲避着树哥的巴掌,嘴里小声地念叨着“行了,行了”。直到树哥因为醉酒渐渐没了力气,她才扶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趔趔趄趄地进了屋。
如果说王晚菊的工作阻力来自家庭,那肖俊学却直接被卡在农户家。刘喜是长岭村的一块烫手山芋,乡里没人接,只能肖俊学亲自盯着。收拾屋子、买菜做饭这些肖俊学还能咬牙坚持,可刘喜大白天锁着门睡觉实在难坏了他。到点不打卡,乡里肯定要处罚,马上要结束外派回局里了,这怎么办?
肖俊学站在刘喜家门口,做出了翻墙的决定。
快下班的时候,林志为从电脑里调出每日工作表,细心查看起来。每天跟着县长,事情千头万绪,指望脑子都记住,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做了这个表格,每次回到办公室就先把记在本子上的任务都填进表里,而下班前的最后一件事,则是核对表格,看看还有哪些任务没完成。
挨个看下去,一项新任务——鹿泉乡河道(养猪户)排污方案,还显示未完成的状态。林志为翻开通讯录,给鹿泉乡政府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正急急忙忙准备出门的黄立清——这天是周五,晚上村里又要“围炉夜话”了,他得去现场看着。
林志为说的整改方案黄立清完全没听说过,但林志为明确表示这是县长当面向李来有布置的,黄立清也不敢怠慢,明白地记在本子上,答应一会儿看到李来有就询问进度。黄立清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来有正站在长岭村跟三宝发火。
还是那个时间点,还是那个小广场,可“围炉夜话”的光景却是今时不同往日——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
“村民还不如乡干部多。‘围炉夜话’,谁围谁呀?宝根怎么也不来?”
见李来有脸色难看,三宝忙不迭地解释说:“电话都打得烫手了,年轻的都在厂子里,请一天的假就是好几百块钱,村里也不给补,实在是叫不回来呀。”
“年轻的不在,老头老太太呢?”
“他们都睡得早,前头都新鲜,后来几次还得学唱歌、背歌词,就……”
“又不是天天唱红歌。”李来有生气地打断了三宝的话,“不行就放场电影,发点香皂、洗衣粉之类的,马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