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砖瓦小洋楼,耗尽张洪珍爹妈大半辈子积蓄,户主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张洪珍的弟弟。
老两口子省衣缩食心甘情愿,盼只盼宝贝儿子早日成家立业,为张家传宗接代。
酒席办在新房前的一片空地,席开六十桌,桌桌热气腾腾,闹闹哄哄。
周正阳不想也不愿给主人家添麻烦,坐远远的,打算吃完就走。
十挂一万响的鞭炮连成串,从新房楼顶垂下来噼啪作响,周正阳就在这极尽喧哗里,似有若无地,捕捉到了某种不和谐的声音。
远胜于健全人的听觉告诉他,有女人在哭。
张洪珍躲在后墙角落。
哭自己是个女儿。合该辍学打工,任劳任怨为弟弟攒彩礼,到如今三十好几还没嫁人。
哭爹妈绝情。三层楼有她的一份血汗,却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爹妈说了,这房子是盖给弟弟的婚房。
还说,将来弟弟结婚,就更没有嫁不出的老姐姐赖在弟弟家过日子的道理。
从挖地基那日起,爹妈这些话便不断被灌输进张洪珍的耳朵,到最后新房落成,已经像地基里的水泥砂浆一样,夯实浇筑于她心底。
一场啜泣,却不仅仅张洪珍因为怨人怨己,而是当她忙前忙后张罗筵席之际,弟弟轻飘飘的一句话。
弟弟说,新房你想住可以,要交房租。
得知张洪珍的凄凉境遇后,周正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言不发。
看到她,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天生盲障,曾经和她一样多余。
于是,他告诉张洪珍,不能总把抱怨的话挂在嘴边,抱怨多了,也许会成为你生活的全部。
当晚天降瑞雪,张洪珍提着一瓶高粱酒,跪倒在他面前。
她喊他表哥,说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早已吊死在了新房的梁上。
让他摸她的手,热乎的,心也一样。
两个月后,周正阳突然接到张洪珍的电话。
她又喊他表哥,说她不认命,想换个活法。
周正阳在张洪珍的抽泣声中,想了很久,想到了那个飘雪的夜晚。
最后他说,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