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滴水成冰。
文华殿院落里一片肃寂,我笼着手炉深一脚浅一脚走着,随侍的春寿连声打着哈欠,他手里的灯也跟着来回晃,地上的光影便如湖水一般荡漾。
我走在冷风里,耳朵尖儿都冻得生疼,但心里却为此时此处只我一个人而轻松自在。
父皇总嫌我性子阴郁,小小年纪就心思重,我还不大懂“心思重”是指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如其他几个皇子招人喜欢。
特别是梁献意。他能很自然地从身后捂了父皇的眼睛,让父皇猜他是谁。
这样的举动,我连想都不敢想。每次见到父皇,我连眼睛都不敢抬。
我心里暗暗想着,突然一抬头,竟看见书房里亮着灯。
这么早,是谁在里面?
我猛地止了步,犹豫着要不要向前,春寿纳闷地看了看我,小声唤了声:“二殿下?”
若此时进去,不论是哪个皇子,还是张太傅,都免不了与他攀谈,若是不进去,也太怂包了,我暗自祈祷着里面的人,是哪个来打扫安置的宫人。
没想到竟是梁献意。他正在奋笔疾书,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笑着说:“二哥来这么早?我着急赶太傅的功课,就不起身与你行礼了。”
我坐在自己位置上,拿出《大学》默读,耳边不时传来梁献意和随侍宫人说话的声音……热热闹闹,这么冷、这么安静,他们那里却热闹得仿佛是在市集里。
虽然,我也不知市集是何模样,但我听我母妃说过,有捏糖人的、有杂耍的、有卖烧饼的、有酒坊有客栈。我常常想,若我不生在皇家,生在寻常百姓家多好,那样我就不会坐在这冷冰冰的宫里了。
因为我母妃不受宠,我生得又体弱,别的皇子公主比我年幼许多,都长得像宫里的香椿树,而我过了年节都七岁了,还像四五岁的稚子。
听我母妃说,我四岁时,有一回,宫里宴席,我一直不敢离席如厕,竟溺在裤子里,大殿下梁怀耀坐在我旁边,拍着手笑话我:“没脸羞,尿裤娃,没脸羞,尿裤娃。”一席的人都朝我看来,我母妃说,当时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早忘了这桩事,但我母妃常常提起,所以我便时时去想当时的情形。
我母妃常叹:“从前你父皇还喜欢你,都怪你不争气,都四岁了还当众便溺,难怪你父皇不喜欢你了。”说完,就谆谆叮嘱我,“堇皓啊,你要争气,娘将来都靠你了。”
我让自己专心念书,不再胡思乱想,更不去听梁献意的说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