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竟然能叫出程锋的名字而我只是“这位同学”!我感觉到特别的伤心,没想到程锋疯疯癫癫的知名度却这么高,连校长都认识他。而我,只是无名氏一个,配角一个。罢了,也许是因为这年代人的欣赏水平都局限在疯癫傻气上吧。我走到沙发旁,找了个看起来最舒服的位置坐下去。当我臀部快要接触到柔软的沙发面时,程锋却看准时机似的说了一句,不了,我们不坐了,谢谢。我的姿势定格在半蹲状态,心里恨得抓狂。这小子,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吗?把我拉到校长办公室来一次次给我找尴尬。
好人就是容易被人欺负,于是我终于发起反击。我大大咧咧地坐下去,然后特殷勤地笑着说,校长,程锋有话要对您说,我只是怕他寂寞来陪他的。另外,我的名字叫做杨雨,水性杨花的杨,腥风血雨的雨。
校长的表情更茫然了,他尴尬地对我笑笑,然后转回头去对程锋说,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程锋搓了好一会儿手才大着舌头说,我想借四辆宇宙战机。
校长说,不借。如果学校觉得你有能力驾驶战机便会分配给你,从来没有外借过。你当战机是玩具吗,可以借来借去的。
我幸灾乐祸地盯着程锋笑,我想看看他怎么折腾校长。程锋脸上挂着未曾有过的严肃,眼睛始终盯着办公桌上的战机雕塑。他说,您就借给我们吧,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借给我的。我们都想上前线,守卫我们的家园。我知道您没有家,说了您也不懂。
我的笑散开,这小子果然开始瞎折腾了,张嘴就是这么毒的话。校长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忧伤。他说,程锋,我有家。军校是我的家,地球是我的家。还有你,和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家。
我听得糊涂了,这到底是谁在折腾谁啊?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折腾我吧。我想,这里面一定有疑问,有陷阱,我得保持警惕了。程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的家只有军校,妈妈和我不是你的家。如果我们是你的家,那么为什么你离开快八年了没有回去看望过妈妈一次?我知道妈妈老说你没时间,难道连打个电话回去的时间都没有吗?妈妈整天思念你,而你心中有过妈妈吗?你知道我按照你的意思考进了军校,可是我到军校这么久了你有想过来看看我吗?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也知道你和你的妈妈都很恨我。我不应该找借口来推脱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给你们打个电话,只是天空基地都限制了私人信息往来,我……
妈妈不恨你,因为她爱你。我也不恨你,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被我恨。你不是我的爸爸,你只是我尊敬的校长。今天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我只想借战机。
校长有些抱歉地说,战机真的不能外借,战机的出入都有很严格的制度的……
程锋不等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跑出办公室,我赶忙跟着追了出去。
程锋狂奔了好久才停下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我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他的脸色阴郁,眼神散落在空旷的广场里。我在心里生拉硬拽地拼凑出一些安慰的话语,正要对他说时他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闹得我一头雾水。我说,不要太难过了,程锋。傲剑的爸爸在他才两岁的时候就去寻找佛法的真谛了,比你还惨呢。不要笑了,看到你笑成这样我心里好难受。叫你别笑了,听到没有!你还笑?你是不是脑细胞坏死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你才脑细胞坏死了呢。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是在笑吗?难道要我哭给你看你心里才舒服吗?
我看他并不是在疯笑,而是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我问他,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啊?
他说,你肯定没有想到校长是我老爸吧,你第一句话真够让他郁闷的。请问,您是校长的秘书吗?他现在肯定正在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长得有一副秘书样呢。还有你的自我介绍也蛮有创意的嘛,水性杨花,腥风血雨,你小子应该重新回到小学里深造啊。
我不搭理他的讽刺,你恨你老爸吗?
他咧着半边嘴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没有资格让我恨。他有他的追求,我管不了,我们只是陌生人罢了。要不是今天脑袋发热想去借战机,我可能一辈子都懒得去见他。借不到战机,只好在地面上看别人战斗了。我们快去医疗组报名吧,只有那里收我们了。
我说,你甘心吗?
他笑得特阴险地说,在医疗队里说不定还能捡到一辆能飞的战机呢。
我点点头,也跟着阴险地笑起来。
生命之柱刺耳的应急警报再次响起,程锋和我背上紧急救护包,戴上袖章,站在突然变得浑浊的星空下仰起脸望着升空的战机群。我在心中默念,保重,千万保重。而程锋把他的想法给小声念了出来,掉下来,掉下来,战机要保持完好。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