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开始上菜了。这家酒楼既然开在泗水,做的便是融合了本地风味的江南菜,不过还有几道不在菜单上的菜也上来了,看着是宣城的名菜。他问侍者怎么回事,侍者低声道是他们小姐吩咐的保留菜单,专门给他准备的,各地醉仙楼都有。
他顿时颇为得意,但旁边不是谢幼清,没得他炫耀的地方。他只好颇为憋闷地收回了嘴角的笑意。
有美食加持,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饭后张宓他们告辞,玄天承在厢房小憩片刻,换了酒楼伙计的衣服,掩人耳目去了邙山。
与流言编排的不同,夏鸿并非是因为厌恶妻子的过去所以不回家。他和张宓结发二十年,张宓有没有被张烨碰过他清楚得很。再说以他对妻子的喜爱程度,即便真有点什么,他只会更疼惜她。
姐夫和小舅子亲厚自是好事,但不能太亲厚了,他是指挥使,不是镇北侯家的指挥使。邙山中的勾当也是为国查的,不是为镇北侯查的。
本来是不用计较这么清楚的,但皇太女来管邙山的事,镇北侯的人又不太愿意,一切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皇太女使不动镇北侯的人,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关键是,“镇北侯的人”的范畴。洛逸他们的确是镇北侯亲信,但益州军呢?之前夏鸿越过布政使梁敬泽——按规定,指挥使有权直接出兵,但必须知会布政使——直接调兵去蟒县,虽然事后有所谓镇北侯的密令作保,也已经得罪了梁敬泽,并且使得益州军被动倒向了镇北侯。不管益州军这次的想法是什么,他们都会被认为是“镇北侯的人”。
大家听到的就是,连益州军都听镇北侯指挥了,真不得了了。
其实益州军只是单纯觉得原本的方案更干脆有效,所以遵照执行——这个方案本来就是镇北侯和指挥使还有高级将官们一同讨论出来的。
流言肆虐,夏鸿便正好趁此机会脱开一些关系。当然,这其实影响不了什么。
不过这几天他去查了皇太女,结果十分意外。与镇北侯抢功的做法并不明智,皇太女分明知道,可却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是襄阳侯献的计策。她以一副天真无知恳求帮助的姿态,认可了这个计策,并奉为至宝。
夏鸿并不相信老奸巨猾的赵元璟能献这么丑陋的计策,因而很确信他应该是低估了皇太女的心计。
结合流言,赵元璟想的应该是坐收渔利,至少也是让镇北侯在西南孤立无援寸步难行。若按赵元璟的设想,镇北侯为天下寒门榜样,是女帝扶持寒门的标杆,如今却只救世家子,这般行径既然寒门失望,又让世家鄙夷,是两头不讨好的;镇北侯的人又不尊太女,可见居功自傲,目无尊卑。
夏鸿认为,即便当日在酒楼皇太女成功招揽了镇北侯,赵元璟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发生冲突。安宁侯已倒,只要皇太女和镇北侯互相牵制两败俱伤,襄阳侯就仍然是西南的老大,继续安稳地做他的勾当。
夏鸿其实都看得明白,但很讨厌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他身为指挥使,谁是老大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保护益州安定。他会帮玄天承,确实有那么几分姐夫对小舅子的私心,但主要是因为他看得清镇北侯的为人。镇北侯同他一样并不在乎谁掌权,只想保护天下安定——同为武将,他看得出来。可镇北侯必须要做拉帮结派的事,哪怕被传出恶语也在所不惜,因为他要权势。正是有了权势,益州军才能像现在这样指哪打哪,再也不用跟州府衙门扯皮绕弯。
但对镇北侯来说,这无疑是在悬崖边上行走。即便他没被督察院参死,没被帝王猜忌,也很有可能因为权势滔天而心生狂妄,成为逆贼。这赌的是帝王之心,也是自己的心。甚至帝王心都不用赌,他即将要娶的是帝王的掌上明珠。
夏鸿扪心自问,他如今的确想的是保卫益州,可若也手握镇北侯的权力,他会不生异心吗?真的能有人大权在握,还有赤子之心吗?